第8頁 文 / 元玥
一般棺材除了放人死人之外,都會用紙錢把棺材疊實。他丟開一層薄薄的紙錢,掏翻出換洗的衣物和乾糧。
韓琉看他一樣樣拿出來,看得有些傻眼。不只是乾糧,他竟然還放了一隻可以煮粥的小鍋子,以及……「陳年的『玉露香』。」他笑,打開了酒壺,橫溢出醉人的酒香。
韓琉逸出笑:「我從沒想過棺材這樣好用。」
把所有的東西都放人棺村裡,不只是他的機敏體貼,也是他的豁然瀟灑,一種笑看生死的態度哪!
「你要是餓的話,我們就可以在這裡野餐了。」向天笑坐得與她一般高,「只是你連著幾日沒有進食,只能喝點米粥充飢。」
「沒想到我還活得過來。」她輕聲他說,像是喃喃地自言自語。
他望進她漆黑的眸子裡,中了毒的她,神采略黯,不過他一樣看不穿她眼底的心緒。像她這樣的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會想著什麼嗎?
他不知道,也不該干涉,他所要做的,應該只是感謝。「我要謝謝你捨命救了天皓。」
「沒什麼好謝的。」她淡然他說,「我爹是將軍,我可以說是半個軍人。保家衛國,忠君護主,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見她說得這樣淡然,他的眉緊了:「聽你的口氣,好像隨時都可以犧牲生命,是這樣的嗎?」
她偏頭看他:「嗯。」不懂他話語裡,為什麼這樣在意。
「怕死嗎?」他問得很認真。
「不怕。」她不是說得慷慨就義,而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他沉沉凝著她:「對死不懼的人,分為好幾種,有一種是因為對生無戀,所以對死不懼,這世上可有什麼是你眷戀的?」
他一句話,堵住她的心窩,也問啞了她。
在生與死的交界中,她是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的。照說,人在臨死前,都該有點遺憾,有些眷戀的,可是,對她而言,死亡似乎好像只是一場結束。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死亡是應該的,是逃避不了的。她從沒躲過這場結束,也不知道該遺憾些什麼,該眷戀些什麼。
他的問題好難,她的頭脹疼了起來。
「這世上可有什麼是你眷戀的?」他追問,「你不是有個未婚夫嗎?你在把解藥給天皓的時候,可有想過他。你可有想過,你若是死了,他有多傷心,你不為他更珍惜自己的命嗎?」
他咄咄地追問,讓她難以招架,頭疼得益發厲害,她微微動怒,有些慌亂失措:「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的話,也叫他一啞。半晌後,他才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世上有很多人喜歡你,如果你對你的性命毫無眷顧,那他們會為你傷心難受,對於生死,你不需要這樣雲淡風情。」
他喜歡她,也選擇了默默喜歡,他不會讓她知道,當她這幾日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有多擔憂難受,他只想她在別人的喜歡下,好好活著。
他的話,驀地暖人她的心頭,她算不得是善感多情的人,可是這一刻,心卻被他的話充得暖實。
她爹從來只教過她要將生死置之度外,從來不曾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他的話不同,那是一種對她性命的疼惜哪!
她輕輕地漾開兩窩漣漪:「孫大哥和我都知道這人世無常,亂世之中,生死更是難測。我想,不能說是我不眷戀他吧。只是我們都得學著把生死看開,有時候,情就不敢放得這樣深重吧。不過,我們也說好了,定了盟約之後,便是死生不棄。」他們之間的信諾,是彼此在亂世之中的依靠。
這是第一次,她把內心的話,跟旁人說。孫仲甫和她雖親,但是他是個木訥的人,兩個人並不這樣談心事的。
「原來是這樣。」向天笑撐開一抹笑。他一直都想瞭解她的,只是諷刺的是,多知道她這層心思,並不讓他踏實,反而有些失落。
他早就跟自己說過要斷絕念頭,可是看她提到孫仲甫的笑顏,他的心,還是會揪。實在沒必要的……他一甩心中的鬱悶,揚開笑:「只不過,與其死生不棄,還不如兩個都好好活著吧,往後你對自己還是該更珍惜才是。」
這就是他喜歡人的方式,只要看著她活著、開心著,那就好了。
感受到他真摯的關懷,她笑得深甜。他對她的暖意,讓她這才真的覺得重新活過來了。
韓琉雖然清醒過來,但是身子一直很虛,為了避開麻煩,兩人揀選了荒僻的路走。這一夜,兩人在半圯的破屋中窩睡。
夜半,向天笑聽得韓琉哼了一聲,立刻翻醒。「怎麼了?」他問。
「沒事。」韓琉口上這麼說,眉心卻皺了起來。
光影黯淡,向天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身邊卻有一個小點的碧綠躥了出來。向天笑眼明手快,逮住那一點綠光。
兩人細看,原來是一隻顏色怪異的蜘蛛,那種陰慘慘的綠色看得人心裡一寒,猛一瞧,蜘蛛竟還像是長了人的臉,噁心得叫人胃部一翻。
韓琉脫口而出:「原來是它咬了我。」
向天笑眉心一收,「你剛剛怎麼不說?」手一沒抓緊,蜘蛛又咻地飛快躥走。
向天笑再要抓它,韓琉卻說:「算了吧,也許它才是這裡的主人,你就放了它吧。」
「它咬了你。」向天笑打算將它碎屍萬段。
聽他說得憤恨,韓琉一笑,「臣懇請大皇子饒它不死。」
向天笑失笑,她實在是個靈透慈心的女子啊!
他收了笑,也不動怒了,只關心地問:「咬得厲害嗎?」
韓琉淺笑,「也沒特別痛癢,只螫刺了一下;剛剛覺得有點麻麻的,現在倒是不礙事了。」
「我看看,順便幫你上個藥。」向天笑已經在找塗抹的藥。
「不用麻煩了。」韓琉阻止了他。
向天笑已經拿到藥,霸在她面前。「你這人有個大缺點,就是很怕麻煩別人。哪!咬到哪裡,我替你塗。」
韓琉瞅著他:「你也有個毛病,就是不論大小事情,都喜歡攬來做。」她掀了袖子,捲到臂上。「咬到這兒。」被咬的地方雖然沒有特別痛癢,卻有一片浮腫了起來。
向天笑噴了一聲:「咬得這樣厲害,還說沒事。」他均勻地為她上了藥,指腹處沉篤而溫柔。
他就是這樣啊,韓琉出神地凝他。這樣一個浪拓的人,卻奇異地讓人覺得安心可以信賴。他在小事上,雖是率性而為;在大事上,卻有非凡的自制能力,她相信這樣的他,必然是旁人信賴倚靠的對象。
向大笑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裡一跳,卻兀自勾了一抹笑:「給我三炷香吧。」
「啊?」他莫名地冒出這句話,她愣了愣。
「從來沒有女人這樣注視著我,還能和我平安地度過一夜,你是第一個。我該拿三炷香,把你當神佛供著。」他壞壞地笑開。
韓琉臉上微紅,看了他一眼。真是的,她心裡才剛稱讚他值得信賴,他嘴上卻又使壞。
向天笑赫然想到她已有了未婚夫,這樣與她調笑,大過輕薄,斂起笑,說道:「我這人說話冒失,還請你見諒。
他說話雖然輕薄,韓琉倒是不覺得有被侵犯的不悅,她只道:「這一路,我會去適應你說話的方式。」
她的話,並沒有氣惱他,也沒有要他改變的意思。
他聽得出來她的體貼,一笑。「如果天皓沒有受傷,由他來護送你的話,你就不必委屈自己,聽我胡言亂語了。」
韓琉曬笑:「若是大皇子不嫌棄的話,我想與大皇子交個朋友,既然都是朋友,彼此說笑,也沒有什麼委屈的。」
把他當朋友吧,也許這樣相處起來,既不尷尬,也不會心慌意亂,韓琉是這樣想的。
向天笑大喜:「當朋友當然好了。」他想和她當的,就是「朋友」埃「不過……」向天笑喜色一退,不合常理地遲疑起來。
他想到了向天皓,想到了向天皓對韓琉的一片癡心,遂起了煩惱。基於對天皓的疼愛,他自然是希望韓琉能為他的情意所動;可是就他對韓琉的瞭解,她既然認定了是孫仲甫的未婚妻,就不可能接受向天皓。
在這錯雜的關係中,他當如何自處,才能不讓所有的人受傷?
韓琉盯瞧著他:「既然說是朋友,你就不該吞吐吧。」
向天笑回望著她,像她這樣冰雪聰明的人,需要的只是提點。「你在天皓心中,不是一般的朋友。」他只告訴她事實,不去影響她的決定。
韓琉沉住不做聲。向天笑發現沉靜中,他的心跳,竟然嗚地加快。他不自覺地繃了起來,等著她開口。
「我想……」韓琉沉吟,望著他,「我那時救了二皇子的舉動,可能令他誤會了。你和二皇子這樣親,可以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嗎?!」
雖然她和向天皓交好,可是她的心,不知不覺中,偏向了他。
幾乎是第一次,她對旁人開口求助,雖然說那是因為向天笑深知向天皓,不過,還有其他原因的……向天笑沒想到她會這樣一問,話哽在喉嚨中,吞吐不得。他知道,她必然是信任他才會這樣問他。他可以乘機替天皓說好話,或者……好半晌,他才說道:「我是和天皓說過,叫他斷絕念頭,不要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