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元玥
她一笑,「這樣說倒是乾脆。」
「嗯。」向天笑虛應一聲。他身上濕濕地,微出了汗。他有些心虛,有些心驚地發現,不管是不是所謂為了天皓好,他竟然都沒有乘機替天皓打動韓琉的心——這才是他的私心嗎?
韓琉看著他,突然有些幽幽地問:「你說,人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嗎?念頭可以說斷就斷嗎?」
向大笑搖頭:「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黑夜裡,兩人目光突然交纏。片刻,兩人都是心慌地錯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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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笑睡得不是很好。他做了一個夢,回到他十三歲那年,他母后臨死之前,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幫助向天皓登上皇位。
「笑兒,這一切都是娘的錯。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你要記得,皇位是皓兒的,你絕對不能和他爭。」
「發誓啊,當著娘的面發誓啊,說你一生一世都不和皓兒爭。」
他母后的臉孔擴大而渙散,夢境與現實交錯,他出了一聲汗,口裡頭嗯嗯啊啊地哼不出聲音。
就是他娘沒有叮囑,他這一生一世,也從來沒有想和天皓爭過什麼埃他不想要爭什麼,只是他母后留給他的秘密,太過沉了。
他才十三歲啊,她卻撒手,一切都要他擔了。
向天笑掙扎著,盜了一身的惡汗,驚然起身。
天剛亮,他看了眼韓琉,她輾轉反側,睡得也是極不安穩。她霍地翻起,全身奇癢,亂了她的睡眠,她隨手撓抓著手腕。
「啊!」她失聲叫出。袖子翻落下來處,紅腫了一片,凸出一粒粒紅色的小肉芽。她纖瘦的腕上,凌亂地布了抓痕,可能是半睡半醒間,隨手輕抓的,只是那樣竟也刮出血痕。
「……」向天笑說不出話來,直勾勾地愣鎖著她的臉。
韓琉看他呆愣的樣,慌地攀上臉,她右下頰,竟然也浮上異常的紅腫。
「該死!是那只該死的蜘蛛!」向天笑盜汗的大掌。握住她發抖的手。
「怎麼辦?怎麼辦?」韓琉囈語般的喃念。
第一次,她的臉上浮現了慌張、不安,與害怕。這是第一次,她覺得這樣的慌亂無措。
「不怕,不怕。」他柔聲安慰。她的慌亂,反而激得他更加鎮定。他得定住神,才能幫她埃他的聲音並沒有安撫了她,她突然發狂地甩開他的手。「好癢哪!」她瘋亂地抓著,完全不復見平時的沉靜。
向天笑壓握住她的手:「不能抓,抓了皮會破的。」
她掰不開他,一直掙著,他卻牢牢地鉗著。她發怒了,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狠狠地咬住他的手。
「……」他倒抽了一口氣,她好像把全身所承受的難過全發狠地轉到齒間,像他皮肉這樣粗厚的人,硬是被咬出血來。
他悶不吭聲,痛得擰眉。雖然如此,他心下倒是覺得好過一點,至少或多或少地替她分擔了她的苦處了。
他的血,滲進她的唇,她的神思慢慢澄澈。赫然發現自己的失神、失態,她難過地頹然癱坐。
「韓琉。」他從來沒看過她跌回孩提的無助,心頭狠狠被揪住了,「忍耐過了就好了。」他輕聲安慰。
她驀地撲在他懷裡,喃喃地念:「就是痛也好礙…」椎心的痛,刮骨的痛,她都能夠熬受啊,就是不要這種遍體躥爬的奇癢。這種癢到好像千萬隻的蟻,一起嚙著、啃著、躥著、爬著、戲弄著、捉弄著……痛到一種程度,人能厥了過去,倒是好的。
不像她現在,只能生不如死啊!
「相信我,我會想辦法的。」他保證,心疼地抱住她。
他常常為人擔起擔子,但是那都是為了責任,只有這次,他是因為滿滿的心疼與不捨!
該死的,那只該死的蜘蛛,為什麼咬的不是他埃這樣她就不用受這樣的苦了。
第五章
數日後,日落時分,天詭詭魅魅地吞吐著火橘色,天懊熱地悶煞人。
城裡的客棧內,散著幾個客人,客人耐不住熱,手都拿著扇子扇動著。「這天氣真是怪,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有人朝門外觀了一眼,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全身裹著絲綢的女人進來。這樣熱的大,這樣的打扮實在不合常理,大家的視線都盯在兩人身上。
那高大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向天笑,他一點也不理會旁人的目光,邁開大步,走向櫃檯,劈頭就問:「哪裡有好大夫?」
向天笑抱著韓琉一走近,掌櫃的就聞到一股味兒。他沒先回答向天笑的問題,既驚又怪的目光,倒是離不開韓琉的身上。韓琉半張臉都紅腫起來,看來十分嚇人,掌櫃的眉頭鎖了起來。
這蜘蛛的毒,不只讓韓琉全身奇癢難當,也讓她生了股說不出的怪味道,更耗了她身上的體力。
只是她的心思還算澄明透澈,經過幾天的心理調適,旁人怎麼看她,她也曉得了。她無法去理會,也懶得理會,困乏了,她把眼睛閉上,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向天笑沒聽到掌櫃的回應,又見他直瞧著韓琉,他面色沉下,大掌朝櫃檯一拍。「哪裡有好大夫?」
這一拍,四周驚跳,「砰」的一聲,有人摔了酒杯,有人嚇白了臉。
掌櫃瞠大了眼,他靠向天笑太近,心差點要從胸口撞出。
客棧之內,突然像是響過雷之後的死寂。
「請問哪裡有好大夫?」一道軟柔聲音出來,有如風吹了過,四下窸窸窣窣又活了過來。
這聲音有點低啞,有些吃力,卻是溫柔平靜,那是出自韓琉的口中哪。
掌櫃的心,穩了下來,嚥了口口水。「過了溪那裡,有個大夫,脾氣很怪,但是醫術很神的。」
向天笑點了頭:「嗯哼。」
他對著韓琉說話,聲音一柔:「我們吃過飯後,就去吧。」
向天笑一手抱著韓琉,一手自腰際解下錢來。「給我們一閒上房,房裡不要熱水,要冷水。」
「是、是。」有了剛剛的經驗,掌櫃的絲毫不敢怠慢。迭聲應答,對小二吆喝一聲,「快帶爺去上房。」
小二嘴角抽搐,拉了個難看的笑容。他看著韓琉的臉,害怕被傳染的神情全寫在臉上。
向天笑不想讓韓琉看到小二的表情,略側過身,擋住韓琉的視線,帶著殺氣的目光掃向小二。
小二心頭一怕,顫抖著說道:「掌櫃的……我今天腿軟……二樓我……我上不去……」向天笑沉聲:「那你爬。」
掌櫃趕緊拍了小二腦勺一下。「囉嗦什麼,快點。」他怕惹惱了向天笑,這小二腿當場被折了,往後想爬也沒有腿可爬了。
「是。」小二只得強作笑臉,領著向天笑上去。
為了避開韓琉,他拔腿快走,想遠遠丟開兩人,哪裡知道向天笑雖然抱著韓琉,腳上就是能跟他亦步亦趨。
眾人見他們上樓,鬆了一口氣,繞著掌櫃追問情形。
問到韓琉臉上的情形,大家都在討論那是什麼怪病,後來有人皺眉說道:「這會不會傳染哪?」
這人提到這點後,其他人面面相覷,打了個冷顫,急急扔了錢,一哄而散,逃命似的奔離客棧。
「喂。」掌櫃的在後面叫人,叫不回人,他摸了摸後腦勺。
糟糕了,這兩人住過的房間,他得怎麼處理才好哪。
他眼光一膘,剛好看到向天笑的銀子放在櫃檯上,他突然覺得毛毛的,好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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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打點好一切後,急沖沖地離開。
等他走了後,向天笑解開裹在韓琉身上的絲綢,韓琉的手露了出來,那裡給向天笑用一條軟帶綁祝為了避免韓琉抓傷自己,他只好出此下策。
向天笑歉然地為她解開,細心地檢查她手腕上,看看有沒有勒出痕來。他一看,沒有留下痕,因為在腕上的紅色肉芽,已經惡化成肉瘤,軟帶怎麼磨也磨不動,自然沒有留下痕。
他看得心裡一陣難過,要怎樣才能消掉她的苦痛呢?
韓琉看到他眸子霎時黯然,韓琉溫言道:「還好這癢只是一陣,現在好像越來越不癢了。」
這就是她的溫柔與體貼,就是自己受苦,也不要旁人擔憂。她真的讓他嘗到那種心疼到令人發酸的感覺。
向天笑強扯了一抹笑:「那是好消息了。」他也在配合她演戲,不要她知道,他為她有多麼擔憂。
「嗯。」韓琉漾開笑,軟坐下來,她現在的體力極差,常常有昏眩的感覺。
他知道這樣悶的天,她還要裹了層布才能出門,體內熱氣必然更難散開。「要不要去泡個冷水,散個暑氣,也比較不癢。」
「好。」她一笑,不告訴他,她身上雖然悶出了汗,可是她連那樣的粘膩感受都快覺察不到了。
她打起精神,收了衣服,轉到浴室,浸上一桶冷水。
看著自己的雙腿,她眨了眨眼,忍住淚水。那雙腿上,滿了猙獰的肉瘤,她想用指尖去碰觸,卻縮了手,手上也布了大小不等的肉瘤。她看自己,儼然是個怪胎,莫怪旁人這樣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