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岳盈
最令她痛心的還不只如此,而是逼迫她接受這一切的人是……「郡主……」好音還想說什麼,卻在看清楚她臉上的絕望和淒然後,化為歎息。
她沉默地用清水為她洗髮,許久,方徐緩的開口,「看得出來,皇上對郡主意亂情迷,假以時日,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皇上對你的寵愛。」
「是嗎?」體內的悲痛再度被緊緊關在心門裡,冰心平復情緒,淡淡回答:「皇帝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我有同感。」好音刻意以活潑的語調附和,「那些關於他的傳說,都未將他的英俊傳說到十分之一。之前我還在想,天朝皇帝要不是個笨蛋,便是相貌醜陋、缺乏自信,否則怎會有那麼大的氣量,將自己的貴妃和將娶進門的皇后先後讓給兩名表兄?今日一見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皇帝那等樣貌,放眼天下誰人能及?真正的原因應該是那兩名女子不曾打動過皇帝,他才顧得了兄弟情義,捨棄美人。」
「你似乎……」冰心忍不住朝她擲去一個疑問的眼神,欲言又止。「對皇帝有好感,是嗎?」好音毫不在意地承認。
「嗯。」
「像他這種集英俊、權勢於一身,待女子溫柔又深情的男子,哪個女人不會對他產生好感呢?」好音回答得俏皮。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
「郡主別擔心啦。」她咯咯的笑,「這一點都不衝突。郡主的任務是得到皇帝的寵愛,就算我們對他產生好感,也不會違背這點呀。」
「是嗎?」冰心苦笑,她不以為喜歡上一個人,還狠得下心做出傷害他的事。
「當然是這樣。」好音向她保證,眼中閃著精明,「你別想太多,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得到皇帝的寵愛。」
「我明白。可看今天的情況,便知道不易進行。」連眼淚都用上了,只差沒剝光自己,厚顏求皇帝垂愛,皇帝還是在緊要關頭拋下她,冰心不由對自己的女性魅力失去信心。
「郡主是當局者迷。」好音說,「我看得一清二楚,皇上完全被郡主迷住。一見郡主掉淚,便心疼什麼似的。旁人對郡主提出的質疑,他都站在郡主遠方辯解,可見得皇上對郡主有多在乎。」
「那他為何匆忙的離開?」
「還不是那姓關的從中阻礙!」好音氣憤的說,「皇上明明很想親近郡主,都是他一再攔阻。」
「他是皇帝,如果他不願意,誰也攔阻不了。」
「我就是這點想不通。」好音眼底的光芒轉為深沉,「皇帝似乎很在意他。姓關的究竟是什麼人?」
冰心也想知道,但除了他的名字,和他跟莽國太后的關係外,她對他一無所知。
「進宮之前,沒人跟我提過他的事。」她含糊其詞的回答。
「那些人辦事太不牢靠了!」好音埋怨,「害我們一進宮就跟瞎子摸象沒兩樣!但這不打緊,我會想法子查清楚。」
「你有什麼辦法?」冰心好奇,「原本說好當我們內應的人,被皇帝遣去迎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京,不然的話……」
「我可沒指望過他。」好音語帶不屑,「反正我有法子,等有結果再告訴你。」
她取來干布將冰心的濕發包住,服侍她起身。
冰心注視她嘴角噙著的一抹神秘笑意,這陣子經常衝擊她的凜然感覺再次襲上心頭。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事物,為何在一瞬間變得那麼陌生?
她感到寒冷,領悟到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生命裡最美好的部分都隨著繼父的死消失了,只剩下她想以死亡逃避的醜陋。這點,她沒有欺騙皇帝。
她的確想過以身殉父,還報他養育、寵愛的恩情,這絕對比她被迫走上的路要安全、幸福多了。
☆☆☆☆☆☆☆☆☆☆☆☆☆☆☆☆☆☆☆☆☆☆
「……聽說皇上去了冰心苑?」晚膳吃到一半時,太皇太后閒聊的語氣一轉。
皇帝心裡打了個突,目光冷銳的瞄準一旁伺候的福星,嚇得他雙膝發軟。
「不干福星的事。」太皇太后優雅的牽起嘴角,慈祥的目光透著一抹犀利。
「朕沒說什麼呀。」皇帝笑咪咪的回答。
祖母在宮裡自有耳目,哪需要福星報訊呀。
而且他去冰心苑是光明正大的去,又不是偷偷摸摸,不怕被人知道。
「她來了好些天了,朕總該去瞧瞧。」
「哀家不是反對皇上去冰心苑,而是……」太皇太后頓了一下,斟酌著用詞,眼光複雜。
「朕的老祖宗,祖孫倆還有什麼話不能請的嗎?」皇帝會意,以令人身心發軟的語調向祖母撒嬌。
太皇太后隨即被逗笑,「你這孩子……」
「朕隨時都願意聽老祖宗教訓的。」他一副乘乖受教的恭謹模樣,令太皇太后好氣又好笑。
「哀家沒有教訓你的意思。皇上年紀也大了,有自己的主張……」
「可朕還是老祖宗的嫡親孫子,該怎麼教,老祖宗毋需客氣。」
「那哀家可要不客氣地教訓囉!」
「老祖宗……」瞧見祖母板起臉來,皇帝立刻討饒。
「你這孩子……」太皇太后拿孫子沒轍,嘴角不由輕揚。
「朕就知道老租宗捨不得教訓朕!」皇帝討好賣乖,笑容可愛得讓人捨不得說重話。
可該說的,還是要說呀。
太皇太后神色一整。
「哀家知道皇上少年心性,總會有些好奇心。去冰心苑,便是基於此。可那何蓮卿終究是莽國的冰心郡主,有些事我們不得不防。」
「朕明白。」皇帝收斂嘻笑的表情,受教地點著頭。「朕只是好奇莽國先前為何會主動把他們的冰心郡主嫁給唐劭傑,才想到冰心苑瞧瞧何蓮卿。」
「瞧得如何?」
「哎……」皇帝不由歎氣,秋水般美麗的眼睛放射出柔情萬縷的陶醉光芒。「她模樣可俊呢!」
「哦?」太皇太后挑了挑眉。
「朕見識過的美人中,沒一個及得上她的妖嬌婉麗……」
「就連續日也及不上?」
皇帝心頭刺痛,眼神一黯,嗓音也跟著暗啞,「那是不同的。」
「皇上……」太皇太后欲言又止。
她非常清楚皇帝的痛處。
幾個月過去了,皇帝表面上恢復平靜,心頭的傷痕仍然很深。
她心疼,卻對他的痛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只是盡量不要去碰觸而已。
想到這裡,太皇太后語調輕快的將話題轉開。「說得哀家也想見識那何蓮卿是如何地妖嬌婉麗了。」
「老祖宗隨時可以召見她。」皇帝以一個虛軟的笑容抖開方寸間的憂鬱,「見到之後,必然也會像朕一樣驚為天人。何蓮卿不負冰心郡主之名,這麼熱的天,她依然是冰肌玉骨,抱起來格外舒服……」
「皇上!」太皇太后一陣心驚,「你該不會……」
「老祖宗安心啦,有關寧在,朕就算想做什麼,也不可能如願。」說到這裡,皇帝就像所有慾求不滿的男人一樣,怒氣上湧。
太皇太后聞言倒是放下心來。
「關寧是為皇上好。」她嚴肅的說,「先別提何蓮卿的身份敏感,令人提心吊膽,就說皇上目前的情況,也不宜接近女色。」
「朕知道。」祖母既然明白這點,為什麼去年還要贊同他迎娶桅方的芳蘭公主咧?娶了之後,也不能洞房!皇帝悶悶的想。
「哀家還是想不通。以桑顏卡邦的好色程度,沒理由把這麼一個花不溜丟的美人兒嫁給唐劭傑,何況何蓮卿還是查坦爾的繼女。」
「何蓮卿如今是朕的人,跟唐劭傑沒關係。」皇帝嘴角乖戾地垂下。
「可之前莽國使者是拿著何、唐兩家的婚書,要求唐劭傑履行婚約,是皇上……」太皇太后語氣一頓,領悟到自己正說到皇帝的傷心處,連忙含糊其詞地做下結論,「不能不讓人懷疑他們的用心。」
「所以朕之前還以為何蓮卿是個醜女,桑顏卡邦才想把她嫁給唐劭傑,以報復唐家父子領軍將他們打得大敗。」
皇帝的說法令太皇太后莞爾,深深看著他說:「現在可不能這麼想了。」
「老祖宗教訓得是。」皇帝恭謹的回答,「朕心裡有譜,會對何蓮卿有所提防。她若是別有用心,朕不會饒她。但她要是真心歸順朕,咱們也不能錯待人家。」
「這倒是。」
話題總算到此結束,皇帝陪伴太皇太后用完晚膳,便找了借口告退,帶著在萱和宮外等候的關寧等人返回寢宮。
燈光如水浸滿整座宮殿,放眼望去,無一不是良工巧匠打造出來的名貴器物,華麗得讓人歎為觀止,皇帝卻覺得整座宮殿、整顆心都是空蕩蕩的。
貴為至尊、時常為人群所包圍的他,一回到自己的寢宮,再也掛不住臉上的假面具,只能任笑語沉落,任寂寞包圍,任所有的哀傷在心裡衝撞。
他忍不住要質問自己,為何活得這麼委屈?為何貴為皇帝的他,想要的都得不到?
這不由令他感到極度的不平衡,積累滿腹的委屈再也不想控制的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