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宇璐
於是她偷偷打著呵欠,嗑著瓜子以便不用開口,聽一幫女人用炫耀的口吻說著各自丈夫的壞話,再聽她們數落婆婆的可憎面目、小姑的壞脾氣和府裡新納的妖嬈小妾……原來,天下女人的話題,都大同小異,從揚州到堯都,聽到的都是一個調調。
「文賢王妃頭上那只簪是在哪兒打的?」開口的是文頌王妃,「真別緻!」
一聽就知來者不善,這文頌王妃,便是那日在大殿上出糗的歸海隱的妻子,這段日子,見了季初櫻總喜歡冷嘲熱諷一番,像在替丈夫出氣。
可憐的歸海隱,原本他合情合理的猜測,卻被蕭揚這個騙子一舉推翻,說真的,季初櫻挺同情他的,也認為一個王子替父親維護家族血統的純淨,沒什麼錯。所以面對咄咄逼人的文頌王妃,她能忍則忍,畢竟自己和蕭揚作賊心虛、理虧在先。
但對方不屈不撓,越發變本加厲,好像有點過分。
她知道自個兒頭上那只木簪樸拙可笑,文頌王妃口中的「別緻」兩字實是一種嘲諷。
沒辦法,戴習慣了,只覺得這簪子不似金的那般重、不似玉的那般滑,舒服簡單。即使進了宮,堯皇賞賜的首飾無數,她仍只願意戴著它。
況且它是阿揚雕的,每一道鏤空的花紋,都著他的心思,要取下來,還真捨不得。
「文賢王妃全身上下哪兒不別緻?衣裳顏色素淨、頭上沒多餘的髮飾,連胭脂粉蜜也只撲一點點,聽說中原皇帝昏庸,揚州想必生活十分疾苦,文賢王妃定是在家裡養成這簡單樸素的好習慣,哪像咱們這般揮霍無度。」另一個王妃也語帶諷刺。
在座其餘王妃,平日雖與文頌王妃互相看不順眼,但來了外人,自然一致對外,於是你一言、我一語,逼得季初櫻無路可逃。
呵呵,畢竟受了她們在朝參政丈夫們的影響,懂得損一個人,要先損他的國家,滅對方威儀,季初櫻自認沒有舌戰群儒的口才,懶得與她們辯駁,只得暗地裡發笑。
「文賢王妃這簪子是什麼做的?中原真乃泱泱大國,竟有如此奇特的材料。」王妃裝傻問。
「看著像木頭。」
「木頭?!我以為木頭那種低劣的東西,只能用來做桌子、椅子,原來也能做簪,不會吧!」
「怎麼沒有?我還聽說過,中原的女人用筷子來椎髻呢!」
「筷子?太可憐了!那麼粗糙,會傷害頭髮嗎?」
「文賢王妃的頭髮這麼漂亮,應該捨不得讓木頭傷害吧?不對不對,這簪子肯定不是木頭做的!」文頌王妃也跟丈夫一樣,喜歡窮追不捨,「文賢王妃,快告訴我們,你這簪子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一根簪子,值得討論半天嗎?
季初櫻呼了口氣,剛想回答,卻聽見身後有人代替了她──
「是木頭做的!」
池塘邊,綠蔭下,一個英武無比的獵裝男子朝她們走來,俊美的臉龐能與太陽爭輝,修長的身軀如天神般偉岸。
寂寞的宮庭之中,只有娘娘腔的太監跟陰柔不中用的皇子,如此瑰麗的「景象」確屬罕見,剎那間,所有的妃嬪都像被貓咬掉了舌頭般,眼光直愣愣的盯著來人。
季初櫻不知自己該臉紅地低下頭,還是驕傲地把頭拾起──她的阿揚,越發光輝奪目,彷彿埋在土裡的珍珠終於揮去塵埃,露出無可比擬的亮澤。
入宮這些日子,也許是睡得好、吃得好,蕭揚原先略顯單薄的身體逐漸厚實起來,幾乎可以用魁梧來形容,而那張臉,也慢慢變成漂亮的古銅色,褪去昔日的黝黑,留下了陽光打磨出的明亮。
他不是養尊處優、弱不禁風的皇子,他那種來自江湖、實實在在的男子漢氣概,是女人們真正投以迷戀目光的原因。
「文賢王剛才說什麼?」文頌王妃雖然喜歡看美男子,但隨即想到了受辱的丈夫。仇人若醜一點,容宏大量的她或許還能消氣,但對方如此出眾,她不由得氣上加氣!「這簪子是木頭做的?騙人的吧!看您這麼疼文賢王妃,哪捨得讓她穿戴荊釵布裙?」
「對呀,除非王爺您的心不在王妃身上!」一群女人跟著挖苦。
「內人戴著這釵,不過是給我面子。」蕭揚微微一笑,「因為這是我幫她雕的。」
「什麼?!」一群女人頓時驚得闔不攏嘴。
季初櫻不覺莞爾,狡猾的阿揚,抓住了這群嬪妃們的最大弱點,給予有力的一擊。
宮裡不缺吃、不缺穿,這群女人最渴望得到的,是男人們的溫柔愛意,只可惜她們的丈夫不是拈花惹草,就是高高在上,何曾,為她們雕一支木簪?
眼見她們目光中頓時流露出的強烈妒意,她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好好好,你方唱罷,我登場,先前被這群女人羞辱了半晌,這會兒該她出擊了;季初櫻從來就不認為自個兒是一個忍氣吞聲的善良人!
「王爺說的哪裡話,這簪子如此漂亮,又包含著您的心意,妾身只是捨不得摘罷了。」季初櫻千嬌百媚,靠向蕭揚。
「可在座幾位王妃卻覺得我虧待了你。」蕭揚看著她頑皮的目光,受了暗示,大力配合。
「你不是說,前些天在城裡的書畫齋,看到文頌王親手繪了一面扇子給他的愛妾嗎?」
她瞄了瞄文頌王妃,「愛妾」兩個字一出口,她那張臉煞然慘白。
「扇子也是不值錢的東西,難道文頌王也虧待了他的愛妾?」季初櫻揚眉吐氣地笑,「文頌王妃,您倒說說,您是要成堆冷冰冰的金銀珠寶,還是要文頌王親手繪的扇子?」
她沒有回答,先前不饒人的嘴,此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櫻櫻,你在大太陽底下坐了老半天,身子還撐得住嗎?若是像上回那樣昏倒……」蕭揚怕再說下去,有人會當場尋短見,立刻轉了話題。
「哎呀!」季初櫻立刻會意,見好就收,馬上按住額側大嚷,「頭好暈。」
「來來來,快回宮裡歇著。」
「妾身走不動,王爺可不可以扶我?」她撒嬌。
「當心。」蕭揚一個箭步,攬她入懷。
他倆當眾把情調得如火如荼,看得一群飢渴的女人嫉妒得想殺人,兩個主角卻卿卿我我,抑住心中笑意,飛奔回他倆的小天地。
季初櫻衝至躺椅邊,前俯後仰,笑得肚子發疼,但突然的,神情轉為幽黯。
「怎麼了?」蕭揚擔心地問,「真的覺得頭暈?」
「不,只是覺得好沒意思。」她轉了個身,自然地向躺椅躺下,彷彿蕭揚已是親人般,可以在他面前姿態隨意。
「在揚州的時候,我就處處提防著周圍的嘲笑和不友善,想法子還擊他們,護衛自個兒,如今來到異國還是如此,真累啊!」
蕭揚看著她因奔跑而泛起紅潮的小臉,眼底泛起心疼般的溫柔,也不避男女之嫌,坐在躺椅邊,依戀地凝望她。
「你今天怎麼穿著獵裝?」她伸手逗弄他衣帶上的流蘇。
「堯皇叫人教我騎馬射箭之術,說這是堯國皇族都得會的,我可不能丟了公子的臉。」
「公子?」季初櫻笑了,「忠心的小僕人,還沒忘記他?你家公子這會兒都不知是死是活。」
「師傅已經派人回揚州繼續打探,相信不久後就會有公子的下落,我要做的,就是繼續扮演好他的角色,等他回來……」
「然後把王位還給他?」她無奈地搖頭,「阿揚,你以為歸海弦如果回來了,他會放過你?只怕不等堯皇判你欺君,他和單于淳就會先殺了你。」
「我的命,本來就是師傅的。」蕭揚苦澀地回答。
「如果你和歸海弦注定有一個人要消失,」季初櫻望向窗外晴朗天空,「我希望走的是他。」
蕭揚一震,不敢相信。
「呵!我很毒,對不對?」她苦笑,「咒自己未來的夫婿死,阿揚,我不是一個好女孩……」
「你是。」蕭揚打斷她的話。
「單純的傻孩子,」小手撫上俊顏,拍了兩下,「總有一天,你會被我騙了。」
「總有一天,你也會知道,我不是什麼單純的傻孩子,我年紀比你大。」蕭揚輕哼。
季初櫻先是訝異,然後放聲大笑,呵呵,他為什麼這樣在意被喚作孩子?一再強調他比她年紀大。
她的阿揚如此可愛,若兩人一輩子這樣相處下去,定會幸福快樂吧?
一輩子相處?姊弟是不行的,兄妹也不可能,朋友更是瞬息萬變,一男一女,想長相斯守,只有一條途徑──夫妻。
這詭異的詞驟然冒出來,把季初櫻嚇了一跳,雙頰立刻滾燙,她翻過身,不願看他,也努力地抑制住這奇思異想。
憶及剛才在花園裡,她和他假扮成恩愛夫妻,遭來了多少嫉羨的目光,她不敢奢求那樣的幸福,因為幸福從來就離她很遠。
第五章
彈指之間過了烈日炎炎的一季,轉眼秋天到了,堯國的皇子們相聚在黃葉燦爛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