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宇璐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的確確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
她偷偷瞄著身邊的蕭揚,竟發現他出奇的平靜,也許他內心的起伏不亞於她,只是他向來不會表露自我。
由於距離太遠,她看不清堯皇的瞼,但那凌駕在任何人之上的氣魄,她可以感受到,也許真命天子就是如此,不說不動,已經可以讓人臣服。
「弦兒。」堯皇低沉的聲音傳來,「來,靠近些,讓朕好好瞧瞧你。」
蕭揚猶豫片刻後,便移了步子向前走。他俏悄背過手,朝季初櫻擺了擺,示意她站在原地,以防不測。
「呵……」堯皇細細打量著蕭揚,良久,輕歎一口氣,「長大了,真像你的母親,朕這些年來找得你好辛苦,你可知道?」
聽這溫和幽然的語氣,似有萬般無奈和辛酸,還有對久遠回憶的遙望──這是季初櫻沒有料到的。
短短幾句話語,不像帝王對亂臣之子說的,倒像是慈父對失散多年的愛子說的。真詭異。
「站在你身後的,是侄媳吧?」堯皇看了看季初櫻,「弦兒果然好眼光,來人,賞。」
堯皇手一揮,立刻有太監端了稀世珍奇、萬丈綾羅,捧上殿來,整齊跪下。
季初櫻有點不知所措。本來她以為堯皇會故意刁難她一會兒,提些尖銳問題,以審核她這個侄媳的水準,所以昨兒夜裡,她挑燈把宮庭禮儀背個滾歎爛熟,又打聽了些堯國的風俗趣聞,以便增添交談中的親切感。
誰知精心的準備,沒一樣用得上,心裡頓時一空。
不是說堯國人以妻子的好壞來衡量丈夫的品性嗎?光瞄了一眼,就斷定「弦兒好眼光」?以貌取人,身為一國之君,也太膚淺了吧?
單于軍師,跟本在騙人!
「弦兒,這些年委屈你了。」堯皇繼續道,「朕即刻讓你恢復文賢王之封號,命人重建王府,再賜你尚書房行走之金牌,跟你那些堂兄弟們一齊議政,如何?」
此語一出,連蕭揚也不由得愕然。
恢復封號,不是千辛萬苦的事嗎?為何還未開口,就唾手可得?並且白自得了個議政的金牌?太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總讓人不放心。
然而看堯皇那滿臉的真誠,近乎討好的語氣,又不忍心懷疑。
「父皇──」蕭揚正呆立著,只見一名男子步上前來,朗聲道,「父皇請三思!」
「三思什麼?」堯皇微微蹙眉。
「堂兄與我們失散多年,外貌已然全非,這『認親』之前,是否該多盤問幾句?父皇別忘了,從前只要宮裡一貼出尋親的皇榜,就會平空變出數十個冒充者……」
這說話之人,便是堯皇的長子,文頌王──歸海隱。
「有單于軍師作證,錯不了!」堯皇的聲音泛起不悅。
「單憑單于軍師片面之辭,兒臣認為不可信。」歸海隱窮追不捨,「兒臣有朋友在揚州,正好與季府私交甚密,據他說,單于軍師帶這位『堂兄』回國之前,他們府裡似乎弄丟了一個人。」
「那又怎樣?」
「那位朋友帶給兒臣一幅畫像,畫的就是失蹤之人,聽說揚州城裡,都把這失蹤之人喚作『歸海公子』。」歸海隱從袖中拿出一卷畫軸,手一抖,畫展開,歸海弦的笑顏躍然紙上。
季初櫻感到心都快跳出來了,小手緊緊的抓著裙邊,她擔憂的目光投向蕭揚。
這小子,到了此時此刻竟仍定力十足、面不改色,穩健地立於殿中,彷彿他身為皇子是不爭的事實。
如此,該歸功於單于淳的調教,還是他天生的膽量?
「父皇不覺得奇怪嗎?」歸海隱繼續淘淘不絕,「按理說,堂兄在單于軍師的照顧之下,養尊處優,應該面如滿月才對,可是眼前的這位『兄長』,即使抹了粉蜜,依然黝黑駭人,真讓兒臣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他被陽光和風虐待多年的皮膚,出賣了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堯皇倒出乎意料地不耐煩,明顯維護著眼前他認定的「侄兒」。
「兒臣斗膽推斷,真正的弦堂兄,在揚州被調了包,眼前這位是冒充的!」
大殿原該有的一片肅穆,此刻湧起了竊竊私語。
「是嗎?」堯皇挑眉,「眼前這個弦兒尚有單于軍師可以作證,你說的那個弦兒,又有誰能作證?隱兒,你該不會讓父皇僅憑一張來歷不明的畫,就妄下結論吧?」
「兒臣不敢如此唐突。」歸海隱一躬身,「不過,兒臣聽奶娘說過,弦堂兄的背脊上有塊蛇一般滑長的胎記,父皇還記得嗎?兒臣的奶娘就是從前餵養過弦堂兄的奶娘,所以她說的話,應該可信。」
歸海隱得意一笑,轉身面向蕭揚,「這位兄長,您不介意脫下衣衫,讓咱們瞧瞧那塊胎記是否還在吧?」
蕭揚抬起眸,銳利的目光逼得對方不得不收起挑釁的笑容,他不疾不徐地回答,聲音中竟有絲能與堯皇媲美的懾人威嚴,「我並非階下囚,憑什麼你說的話我得照做?」
「如果兄長不想讓人懷疑……」
「讓誰懷疑?你?這朝堂之上,是皇上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你……」歸海隱沒料到一個黑小子竟敢如此跟他說話,他堂堂一國皇子,平時身邊都是奉承之人,敢罵他的,除了堯皇,再無別人,這剎那間,他氣得牙關有些顫抖,「這麼說,你是不敢脫嘍?」
「本人素無斷袖之癖,要脫也不在一個男人面前脫。」蕭揚露出嘲諷的微笑,不再理會。
周圍觀眾聽到如回答,也不由得跟著嘿嘿笑出聲。
而歸海隱不僅牙關打抖,身體也打抖。他從未受過如此侮辱,情緒一激動便不顧後果,抽出隨身佩劍直指蕭揚。
佩劍雪亮一閃,「啊」一聲,季初櫻尖叫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像是一種很自然的反應,她癱軟在地上。
不是真的昏了,而是裝的,藉此轉移那揮劍者的注意力。
從前,她就常假裝昏倒來唬弄那些欺負她的人,根據她的經驗,凡在緊要關頭,只要有人昏倒,便能扭轉局面。至少,能拖延點時間。
果然如她所想,成功了!
這聲尖叫及倏然的昏倒,愣住了歸海隱的動作,像是驟然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幹了件蠢事,竟在堯皇面前,未經許可便衝動地拔劍,不是愚蠢的行為,是什麼?若非他是皇子,恐怕這一下要惹上蔑視君威的罪名了。
「櫻櫻。」殿內頭一個有動靜的是蕭揚,他幾乎是飛撲著,將季初櫻摟入懷中,捏著她的人中,助她甦醒。
「來人!拿水來!快請大夫!」他厲喝。
「揚……我沒事……」季初櫻緩緩睜開雙眼,本想丟個調皮眼神,示意他自己是裝的。但,看到他焦急的神情,感到他擁住自己的溫暖懷抱,忽然之間,她捨不得了。
為什麼要推開他對她的寵愛呢?讓他心疼著自己,豈非一種春日融融般的幸福?迷戀他籠罩著她的濃郁氣息,動情忘我的呼喚,還有那不自覺的激動……已經好久沒人這般在乎她了,就讓她騙他一回吧!
「揚,我胸口好悶……」她裝出虛弱的嗓音、疲憊的眼神,氣若游絲般說。
原本只是想助他化險為夷,沒料到這即興的演出倒成了她征服他的武器。呵呵,好自私。她心裡偷偷笑著,備感甜蜜。
「噓,不要說話,大夫一會兒就來,馬上就好了。」蕭揚心疼不已地撫著她,像哄孩子般,不顧眾目睽睽,將俊顏緊貼著她汗濕的額。
他一抬頭,看見呆愣著的歸海隱,忽然氣勢逼人地問:「現在,你還想看我的後背嗎?」
「我……」歸海隱連連退步。
「今天就讓你看個仔細。」蕭揚大手一揚,衣袍驟然撕裂,露出整個背脊。
那兒,竟真有一塊胎記,不似蛇,倒似一條大蟒,幾分猙獰、幾分氣派,像守護神般貼著他壯實的肌。
「看清楚了?」蕭揚狠狠一睨,「這會兒,還說我是冒充的嗎?」
這胎記是天生的,還是單于淳計畫周密,找人替他繪上去的?季初櫻來不及問,因為下一瞬間,她已被蕭揚打橫抱起,大步走出殿外。
沒經過堯皇准許,無視所有人的目光,他只念著她的身體。
季初櫻呆了,殿內所有的人,自然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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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初櫻迫於無奈的坐在一群聒噪的宮嬪中間。
文賢王府尚未建好,她和蕭揚只得暫時住在宮裡,每天宮裡是太監和女人的世界,面對流言蜚語、唇槍舌劍,時時刻刻都讓人感到似有一群麻雀在耳邊飛繞。
蕭揚那傢伙倒好,常被堯皇召去熟悉國家大事,她可慘了,獨自一人孤立無援地任由耳朵被荼毒。男子不得擅自入宮,她連素來討厭的單于淳都見不著。
今兒個日和風輕,幾個王妃齊聚御花園飲茶,季初櫻初來乍到,若不加入似乎不太禮貌;但加入了,又插不上半句話,徒增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