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宇璐
「不知道,我們只看見一個留著長鬍子的老頭下停地喚手下打他,可能是犯了什麼天大的錯吧!」
她怎麼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走,他回去定要遭殃,對單于淳來說,他並非什麼座上賓,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不高興的時候大可打個鮮血淋淋,警告他從此要乖乖聽話。
從未虧欠過任何人什麼,此刻滿懷愧疚的她,激顫著揪心的感覺,坐立難安。
船越行越疾,風也越吹越大,她不得不抬手護住飛揚的髮絲,指尖觸到髮髻的一剎,心裡的疼痛達到了極點,那只木簪,讓她沒有辦法再逃避。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耳際不怎麼,忽然響起這句詩,彷彿有個聲音在不停提醒她,不能就此溜之大吉。
平凡人投桃報李,君子以美玉贈答木桃,就算不做君子,難道她連最起碼的良知都沒有?
「老爺爺!」她激動的呼喚船家,「可以把船駛回去嗎?」
「駛回去?」船家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小姑娘,開什麼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季初櫻拚命搖著頭,「我……不想去杭州了,那預付的銀子我也不要了,只求您把船開回剛才的鎮上。」
「不行!」船家一口拒絕,「來來回回的一折騰,天都快黑了,船上還有別的客人呢!小姑娘別這麼任性!想改道呀,等到了前面的碼頭,您再自個兒僱車回去吧!」
「您不答應?」季初櫻脫下絲履,站在船邊,「您若不答應,我就自己游回去!」
船在河中行,水流湍急、波濤洶湧,她這一舉動,看得四周諸人膽戰心驚,大夥連忙把她拉住。
「船家,您就開回去吧!」商販們倒十分善良,「咱們耽誤些時間不要緊,這倔強的小姑娘若喪了命,官府追查起來,咱們可不想惹上麻煩。」
船家歎了口氣,只好自認倒楣,當下掉頭往回駛。
上了岸,季初櫻便飛也似的朝先前的茶鋪跑去,馬車仍在,鋪內依然有熟悉的人聲,可見她回來得不遲。
深吸口氣,鎮定心情,她一腳踢開店門。
「大小姐?」單于淳吃驚地望著她,像是沒料到她會回來。
「軍師,我人在這裡,請你不要再為難阿揚。」她梭巡一周,瞧見店內侍從三三兩兩,或躺在桌上閉目養神,或席地而坐,玩著骰子放鬆神經,就是不見蕭揚的蹤影。
「你們把他弄到哪裡去了?!」她大聲的叫喊著,難道,他已經被……打死了?!
「大小姐如此在乎阿揚?」單于淳笑了,笑意中藏著詭異,「放心,他沒事。不過,既然你回來了,老奴我正好求你幫個忙。」
他在拿蕭揚威脅她嗎?季初櫻沉住氣,「請說。」
「咱們堯國盛行一句話:『有什麼樣的妻,就有什麼樣的夫。」所以妻子向來就是用來衡量男人眼光的一把尺,皇上這次在詔書中寫明要見你,大概就是想瞧瞧咱們公子的真實品性,若是瞧得滿意了,公子恢復文賢王的封號也少了一層阻礙。
「大小姐才貌雙全,若這會兒打道回府,要咱們找誰來替你會見皇上?請你留下吧!當然,咱們也不會白麻煩你一場,季夫人為小姐添了多少嫁妝,咱們雙倍奉送。」
「先讓我見阿揚。」頭一次,銀票對她的誘惑力變得像羽毛一樣輕,「他到底在哪兒?」
「別急呀!」單于淳悠然的指著一個剛從外面走進來的男子,「這不是來了嗎?」
「阿揚!」季初櫻飛撲上去,抓著他的手臂上下仔細打量,「他們傷了你哪兒?」
蕭揚滿臉愣怔,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兒,彷彿在確定這並非幻影,深邃的眼眸於一片沉寂之後,泛起狂瀾般的激情。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乾澀的喉頭使得千言萬語無法出口。
「他弄丟了大小姐,剛才老奴罰他到院子裡餵馬。」單于淳笑道。
「只是罰他餵馬而已嗎?」季初櫻滿瞼疑惑,「怎麼我聽說你們在毒打一個少年?」
「我們毒打少年?」單于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是咱們幫對街那老闆抓到的小偷嗎?呵呵,小偷當然該打,可如果阿揚被打殘了,換誰做公子的替身?我的手下,除了阿揚,可沒一個識字的。」
原來如此,害她一顆心平白懸了半日,她恨自個兒當初沒有聽清楚,更不願承認她匆匆往回趕,並非單純為了救人而已,而是有一份牽掛引領著她。
「你不該回來的。」蕭揚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
「我……我回來看我的紙鳶,關你什麼事!」她臉兒泛紅,下不了台,便使出小姐脾氣,踩了他一腳。
這一回,想逃是逃不掉了,然而她發現,自己並不後悔。
第四章
季初櫻一直以為堯國是個荒蠻之地,但自進了堯都後,才發自個兒錯得離譜。那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及繁花似錦的春城景色,就算中原人引以為豪的蘇杭,也不及十分之一。
聽說堯國深受中原影響,上至君王、下王百姓,無不說漢話、習漢字,各式禮儀雖帶有自己特色,但仍與中原大同小異。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可恥的事,甚至深信,向先進的地方學習,自個兒也會漸漸變得繁榮。
中原人說,他們是小偷,偷走了文化和財富;而堯國人,卻自認借鑒陽光的月亮。
在驛館休息了數日,終於,堯皇召他們進宮去。
季初櫻頭上戴著一頂鳳冠,鳳的眼和羽均由粉色的寶石鑲成,身上的衣裳,則是她一貫喜歡的淡紅色。
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粉雕玉琢的臉,忽然,看到一個俊美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
男子白袍上繡著金色的麒麟,頭上也是金冠束髮,皮膚雖然略顯黝黑,卻俊美十足,也氣派十足。
「阿揚?」季初櫻看得呆了。
蕭揚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沒有穿上上好衣料不像太子的窘態,站在門檻處,陽光輝映,儼然是個儀態端莊的皇家子弟,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跟那個睡在馬廄裡、蓬頭垢面的窮小子聯想在一起。
短短幾日的調教,正式衣裳一換,少年忽然長大,變為成熟的男子。
這一刻,季初櫻不得不佩服單于淳的眼光,薑還是老的辣,他像是早早看到了今天。
「阿揚,快進來!」她急忙轉身喚著他。
蕭揚倒不好意思,低著頭邁進來,長袍的下擺輕輕一甩,不經意流露出的瀟灑,讓一幫侍女看得目瞪口呆。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怪?」他見眺地問。
「怎麼會呢?」若換了平時,她早就大剌剌地拍他的腦袋了,但今兒個,如同佛像上了金裝,她不敢造次,只是輕拉他的袖子讚歎,「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俊美的男孩子?」
「你是第一個說的。」蕭揚似乎不滿意這樣的讚美,「我不是男孩子,我年紀比你大。」
「可是你的樣子比我呆呀!」季初櫻哈哈笑,「所以論智慧,你得叫我一聲姊姊。」
蕭揚似乎真的生氣了,咬緊嘴唇不說話。
「好啦,好啦,」她看見他僵硬的面部表情,改拉袖為握手,討好似地甩呀甩,「誰大誰小又有什麼關係?來來來,我替你擦些粉蜜。」
「我不塗那些陰柔的玩意。」他嚇得退一大步。
「把他抓住。」季初櫻長袖一揮,幾個聽話的侍女連忙將蕭揚團團圍住,手一按,他被迫坐到梳妝台前。
摒退了婢女,季初櫻便親自拿著粉盒,一邊替他擦粉,一邊柔聲勸慰,「瞧瞧你這黝黑的膚色,若進了宮,擺明讓人猜疑,人家歸海弦細皮嫩肉的,哪是你這副模樣?」
蕭揚看著鏡中自個兒越變越白皙的臉,雖然極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那雙小手,像有法力似的,把他徹底鎮住了。一顆心,對它們在他臉上任性的舞蹈,竟還有一絲歡喜。
「你是不是很緊張?」她聽見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有一點。」不過不是為了進宮的事,而是因為她的手。
「放心好了。」她仗義地拍拍他的肩,「有我在,就算到時露了餡,憑本小姐聰明的腦袋,也能助你化險為夷。」
他沒有再開口說話,但緊繃的臉舒緩下來,眼裡多了一縷溫柔的意味,嘴角輕揚,像是在對著她笑。
這笑意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們被引領到堯皇面前時,才收斂。
皇宮的大殿很深遠,不僅奢華,而且威儀。
任何朝代的皇帝都會不惜重全建造這樣一座殿堂,因為在炫耀自己財富的同時,那刻意營造出的肅穆氣氛,能震懾住階下來者的魂魄,使他們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然後可以老老實實地跪下。
季初櫻知道自己說了大話,這會兒,站在這大殿之中,她不可能再憑著自己那不起眼的小聰明幫助別人什麼。禮儀太監傳喚的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大殿的深幽使她內心微顫,頭有點昏,腳有點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