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望舒
「是。」
她不諱言。「有兩件事,我想拜託你。」
「你信得過我?」
他挑眉。
「只要你答應,我便信得過。」她揚唇。「我相信自己還有幾份識人功力。」
東方昭點頭。「請說。」
「我們曾在白虎崗遇見一位姑娘,發生了些事情,以致冷哥哥必須服了她的斂魂丹。聽說吃了這斂魂丹,可保兩年百毒不侵、百病不犯,但之後得加服聚魄散,否則,通身血脈將會發脹爆破。」
西門凜霜娓娓說道,神色間隱然合憂。「不曉得你能解麼?」
「我得診過才能斷定,但這麼聽來,這斂魂丹……不簡單。有朝一日,我倒想會會那姑娘。」東方昭沉思後,續道。「不過,丹藥既是人為煉製,總有解方。」
「但願如此。」
「那麼,第二件事呢?」
西門凜霜猶豫了好半晌,幾次想開口,又嚥下了話。
「你不說,我怎麼幫你?」他鼓勵。
眸光堅澈、直視向他,西門凜霜深吸了口氣。「東方,我想跟你、跟回生堂借這兩年。」
「跟我、跟回生堂借這兩年?」他不解。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這兩年,請你留在西門家,請你……請你做西門家繼承人的父親,以及我的夫婿。」
她的意思是……要和他成親、生子?
東方昭驚看著她,久久不能言語。
「在我死前,我得為西門家留條後路。」淡淡笑容裡有薄苦,西門凜霜仍說得不疾不徐。「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唐突,可是,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再難堪也得試試,希望你能考慮。」
「我並不是要你放棄你的職志,也不是求你丟開回生堂總領這個頭銜。」她補充解釋。「兩年後,去留由你。孩子,我可以交給我娘,她會教孩子如何成為西門家下任當家,不會絆著你的。另外,孩子是你的骨肉,就算我走了,也會留下遺言交代,將來讓孩子認祖歸宗,這你大可放心。」
「聽起來,你要借的並不是我的兩年時間。」東方昭澀澀笑了。
他沒說到底,她卻聽得出其間涵義。
面覆陰翳,西門凜霜咬牙澄清道:「倘若我只是想借個種來延續西門家香火,有銀兩就能辦到了,甚至……甚至不用任何銀兩。」
她的話,有如長鞭狠辣辣地抽在心頭,猛地打醒了他;剛剛萌生的想法,簡直是對她的羞辱。
「對不起、對不起。」
東方昭萬般內疚,迭聲道歉。「我這糊塗混帳,說的淨是些渾話,你別理我、更別放在心上。」
「沒關係。」
她搖搖頭,垂下了睫簾,唇畔談笑若風。「這怪不得你,猛地聽到這樣的請求,反應合該是這樣,況且我這請求本來就讓人為難。」
「我真該死!」
他仍深深自責。
「東方,快別這麼說,咱們是相見恨晚的朋友。」拍拍他的肩頭,西門凜霜輕快地說。「無論如何,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咱們彼此心裡留有疙瘩。」
看著她,眸底是任誰也撼不動的堅定。「如果可以,我願盡我所有力量,救你一命。」
「我知道、我相信。」
她笑著朝他伸出了掌。「是朋友?」
「是朋友。」
東方昭笑了,一手拍抵上她的,那是交心的允諾。「不過,為什麼是我?難道,你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
「因為咱們是朋友,而且,我信得過你。」她別開了眼。
腦裡霍地閃過一個名字,然後,他完全明白了--會痛下如是決定不悔不改,以她的聰慧及識見,考量的絕非獨獨西門家,而是將所有人事納入其中。
她的決定是為西門家,更是為了那個名字……「咱們是朋友,是相見恨晚的朋友……」他低低自喃,各種滋味在心底雜揉,早分不清是酸楚、是遺憾、是失落、是羨慕,還是慶幸。
沉沉地,東方昭說了:「凜霜,你真愛慘他了,是不是?」
輕輕地,她只這麼應:「東方,你千萬別跟他提。十五年,夠長夠久了,再同他說這些,他就真的一輩子放不下我了。」
第九章
北方的冬天來得早,車行才過了淮水,寒意就立時濃了。
「我到前頭去,讓小喬普進來歇歇。」
「你身子不好,還是我去。」
她微昂下頜。「話可不是這麼說!只要病沒發作,我可是生龍活虎得很!」
他逸開了笑。「那……這麼說吧,大冷天的讓淑女在前頭駕車,有違我的君子風度,行不得、行不得吶!」
西門凜霜被他逗笑了,正要回話,東方昭已經移步到駕座,換了人進來。
那人,卻非喬普。
「東方說,你有事找我?」是冷青冥。
聞聲見人,西門凜霜一剎怔然。「沒!沒什麼要緊事。」
「這樣,讓東方進來,我去駕車就行了。」一個轉身,他又要往外頭去。「噯,等等!」她連忙出聲攔他,語氣有些僵硬。「這一路上都是你在駕車,現在換東方動動筋骨你休息,也是應該的。
「那……好吧。」冷青冥躊躇了下,還是留在車內。
他揀了位置盤腿坐定,閉目養神--「喬普,我做你師娘,可好?」先前,她當著他的面這麼跟喬普說;他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心口仍受不住地酸疼起來,而那痛覺,至今未平。
他知道她為了西門家,急欲尋找合適的夫婿人選,然而,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和東方昭感情日增、愈見親近,那不是作戲。
或許,這椿親事,是她甘心許、歡喜受,並非受到惡疾脅迫才作如是決定。
曾經,他相信,無論情況如何演變,都不會影響他護衛她的決心……如今,護她之心依舊如昔,但言行舉止的局限卻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無論身為兄長或護衛,他都只能看著她戴鳳冠、披霞帔,走進另一個人的生命,同時看著另一個人走進她的生命。
再不願,也得承認,他和霜霜之間已經不能像過去十五年那般親暱了……
※※※
「東方,你真的不必這樣。」趁著兩人獨處,西門凜霜決定跟他說清楚。「刻意安排我和他同在一塊兒,徒增尷尬罷了。」
「你們朝夕相處了十五年,一直都有話聊麼?難道,這麼長的時間裡,從沒有兩人都沉默的時候?」
「當然有,可過去和現在不同。」她知道他這麼問的用意。「過去很自然,現在很不自然。」
「冷兄很自然,他是順著你的狀況來作回應。」東方昭始終溫溫笑著。「不自然的是你,凜霜。」
「我不自然?你想太多了。先前,我用盡方法希望他能離我遠遠的,現在這樣正合我意,我怎麼會不自然呢?」不是這個樣子,她沒有不自然,她只是……只是覺得心底空空的、涼涼的,像是沒了依憑、失了暖溫。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橫豎在洞房花燭夜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機會。」他並未打算跟她爭辯到底。
「聽聽,這是身為未婚夫該說的話麼?半點不帶情吶!」她幹幹一笑。「瞧瞧,這是身為未婚妻該有的表情麼?笑得真勉強。」他輕輕搖頭,歎道。
「你和他都太在意彼此了。」
西門凜霜身子一震,五內俱酸。這話,她怎麼也接不下去。
事前沒半點徵兆,東方昭霍地出掌,直往她的面門拍去--「你瞧,這是什麼?」他的手掌乍停在她眼前,幾乎就快貼上。
視界一花,令她霎時怔愕,頓了頓才答:「是你的手掌。」
東方昭緩緩收回了手,隨意舉在自身之前,再問:「你看,這是什麼?」
現在這樣,她能看得十分清楚。「還是你的手掌。」
他微微點了點頭,未多說什麼。
「我們……」西門凜霜蹙眉,不自覺地追了低喃。「太在意彼此了?」湊靠得太緊,反倒失了全貌、模糊成片--她懂得東方昭此舉的用意,而她和冷青冥……也是這般?
見她眸底迷離、神色惘然,東方昭決定將這方空間留給她,好讓她獨自整理紛亂的思緒。
臨去前,他還是淡淡留了句話:「後退一步,你才能看到完整的他,同時記得讓他看到完整的你,莫留遺憾。」
※※※
「你……你要走?」她瞠大了眼。
東方昭點頭。「我和喬普從這兒轉往濮陽,恐怕會在濮陽待上好些天,怕誤了你的歸期,所以,我想你還是同冷兄先行吧!」
「有什麼要緊事,非得現在做麼?」沒有東方昭在旁,意味著她得時時跟冷青冥獨處,而她還不曉得該怎麼「後退一步來看他」呀……「為你,也為冷兄。」風度一逕溫朗,東方昭坦然道。「回生堂首創在濮陽,百年來收羅的醫書藥典多藏放在那兒,我想回去好好翻查研究,希望能找出破解斂魂丹以及治癒你的法子。無論如何,一個月內,我會趕到長安西門家的。」
他的理由,實在太光明正大了,西門凜霜情知無法阻攔,只得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