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如意郎

第10頁 文 / 望舒

    他急急道:「小徒太晚發現你身體不舒服,是我的錯,能不能請師父大人有大量,這回就別跟小徒計較了,往後我會更加注意的,絕不讓師父挨痛受苦!」惟恐這樣還嫌不夠,齊磊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在練如灩面前揚了揚,繼續說──「瞧,這是東方大夫開的方子,小徒全都記熟了:在癸水來的前三日,就要煮川芎蛋湯給師父喝;倘若到時師父還會犯疼,就煮薑糖茶。至於平時啊……」

    心下動容,練如灩忍不住柔聲截了他的話:「怎麼,你是打算拜東方曜為師,改學岐黃之術麼?」

    半轉過螓首,她終於與齊磊的眸光正面交會。

    望著驀地出現的溫和笑顏,齊磊不曾稍轉一瞬,眶裡卻陡然冒出了水,只得趕在未氾濫前舉袖揩了去。

    練如灩全沒料到他竟會是這樣的反應,饒是她向來冷靜,這時也不由得著慌:「齊磊,我不是要逐你出師門。」

    「我知道。」他重重點頭,吸了吸鼻子:「只是看到師父氣色好多了,又沒有惱我的意思,心裡歡喜,一時就……就……」臉上微熱,窘得紅了。

    「我可不想收個動不動就掉淚的徒兒吶!」感動在胸臆,可也讓她不知所措,最後逸了句輕斥,雪頰跟著浮了層淺朱色。

    「師父,你別……」聽到這句話,齊磊怎能不急?

    但當他發現練如灩的表情並非真有責訓之意,原本提在喉頭的心,登時放了下。舒口氣,向練如灩招了:「不瞞師父,看師父難受卻完全使不上力的時候,我好希望自己就是個大夫。」

    「要做大夫,哪兒這麼容易?你當初若選了這條路,恐怕根本就沒機會習武,即使這樣也無妨麼?」她知道他嗜武的性子。

    「那有什麼難的?」下頦兒一昂,他眨眨眼,神氣得很:「憑我呀,肯定能做個醫術、武學都十分厲害的高手!」

    練如灩輕搖了搖頭,瞧他那副得意的模樣,實在會惹出一肚子笑意:「由我看,最簡單的,是說大話吧?」

    「才不是呢!」齊磊答得鏗鏘。「如果跑去學醫,結果沒能學武功,不就錯過天下最好玩兒的事了麼?更何況……」偷覷向她的眼神,霎時間浮了笑:「更何況,當初我沒學武功的話,就遇不著師父啦!」

    「遇著了又如何?沒什麼好的。」她別過頭去,語氣刻意淡了。

    「師父……是覺得小徒哪裡做得不好嗎?」沒什麼好,是指少收他這個徒弟,對師父來說比較省事麼?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不一定要遇到我才是好。」練如灩若無其事地輕輕一笑:「你拜過這麼多師父,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自然也沒什麼損失。」

    他的確拜過許多劍術名家為師,但隱隱約約又覺得……這話,似乎不大對……

    歎息封在心瓶,唇角依舊彎起姣好的弧度:「不過,既然現在讓你喊我師父,能教你的,我會盡力而為。」

    齊磊還是無言,只是困惑地望著她的側面──明明就該很開心、很開心才對,這代表他能學到更多高深的武功,可……為什麼連半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甚至還撩起了一絲失落感?

    酒肆外,響起了打更聲,愈發顯得室內的靜謐有些詭譎。

    「對了,你用過晚膳了吧?」聽外頭的夜梆子,該是初更天了。

    晚、晚膳?

    「哎呀,我真糊塗得緊!師父只喝了薑糖茶,可還沒進晚膳吶!」大手猛地往額頭一拍,齊磊整個人跳站了起來:「師父,你先忍忍,我去買些吃食,很快就回來。」說完,便旋風似地衝進了檻外的黑幕。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齊磊肯定忘了自個兒該用膳!

    瞧,連問題都沒回答,就急沖沖地要去張羅她的晚膳。那麼,先前他肯定也是忙著她的事,渾忘了自個兒。

    練如灩輕輕釋出封在心底的唱歎,微漾了笑,有些感動,有些無奈。

    現在,只能期待她這徒兒出去買吃食的時候忘了買他自己的那份兒。如果齊磊真忘了,那……將她的份兒分給他嘍,反正──其實,她一點都不餓……

    ※※※

    無論練武再怎麼累,齊磊總有氣力按著東方曜開出的各種方子為她弄這個、弄那個;而練如灩,儘管癸水已過、身子已好,但每每見他笑吟吟地端上這個、端上那個,最後總是領情全收。

    日子,就在抓藥、煮茶、喝湯之間度了去……

    「著!」

    兩個原先移位迅敏的身形霍地停滯,燥熱的空氣裡,只剩下蟬鳴和喘息的聲流淌動著……清眸閃動熠熠神采,是興奮:「師父,我……」

    「你贏了。」練如灩淡淡一笑,兩手微微使勁,手中長枝應聲而斷:「明天開始,我就教你最基本的掌法。」

    「謝師父!」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吧!」

    她知道他的根底好,卻沒料到點悟後的吸收運用竟如此之快;如今,齊磊出手時已無先前拘泥招式的僵滯,並逐漸接近打破各套劍法的界線、靈活變通的境界。

    「師父啊,既然明兒個開始要學掌法,那今天咱們就練到這兒,好不好?」齊磊笑容燦爛:「咱們一塊兒去逛逛市集吧!」

    「你會這麼說,真難得,我還以為你的眼裡只有練功。」

    「人都有想偷懶的時候嘛!」齊磊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突然冒了個問:「難道,師父沒有麼?」

    沉吟半晌,練如灩搖了搖頭:「沒有。」

    「真的?」瞠大了眼,齊磊一臉驚詫。

    她再想過,還是搖頭。自從她拜關司鵬為師、進了絕天門之後,不管是練武還是執掌青鷗堂,好像始終沒動過偷懶、休息的念頭……

    「那……那我不去了。」

    看著他肅整了表情,她有些不解:「怎麼了?」

    「怕師父覺得小徒疏懶,最後決定掃我出門吶!」齊磊說得認真。

    她微微一曬:「當初既然給你機會,就不是空許,你不必這麼顧慮。」

    「小徒明白,但是……」眉宇螫結,遲疑了會兒,他仍是將心事托了出:「但是那個時候,我自個兒也說了,要是師父決定不收我為徒,那我……我……我就不能跟著師父了。」可惡!當初……當初幹麼把話說得這麼絕?!

    瞅著他的苦瓜臉,心頭如風過葉尖般地一顫。

    練如灩半轉過身子,特意提了提唇角,淡淡道:「你別想得那麼糟,哪天我無法再教你什麼了,不用我趕你,你自個兒都會想走。」

    齊磊當場愣祝之前他和那些師父似乎真是如此,雖是以武結了師徒緣,一旦藝成,就各不相干了。可現在……

    「噯,師父……」見練如灩往內室走去,不暇再想,趕忙追去。

    腳步稍停,練如灩一個回首,綻了抹悠悠的笑:「不是要去市集麼?左袖多了道口子,我總得換件衣裳,才好出門吧?」

    ※※※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歇輕動。他知道,這來自另個角落的茅草堆。

    最近,師父總睡得不安穩,莫非,師父心裡頭擱了什麼麻煩事兒?齊磊小心翼翼地慢慢翻了個身,黑暗中仍見得背影婀娜窈窕。

    唔……該怎麼做才能讓師父開心些?

    窸窣聲再響,是練如灩輕輕翻過身來;齊磊飛快閉上了眼,耳朵卻尖尖豎起。

    幽緲喟歎如煙般逸出,接著,是點落在地的腳步聲。

    直至練如灩出了內室,齊磊這才緩緩睜開了眸、坐挺了身。視線自然而然隨她而去──月華銀皎,在青衫外圈圍了抹淡淡的光影,她就這麼靜靜仁立著。

    好遠,那種離師父好遠的感覺,無由地又冒了出來……突然間,練如灩身形一動,竟施展起武招,但見纖影靈矯飛捷、起落更迭。

    齊磊怔忡凝望,雙腳不自主朝外走去──和師父相處個把月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師父。眸眼銳亮,週身渾似烈焰灼燒,卯足了勁、使全了力,一副要和人拼生斗死的模樣。

    「師父──」他試著喚她。

    她置若罔聞。

    齊磊越看越心驚,實在按捺不住,哪管自個兒的拳腳功夫和師父有多大差距,尋了空隙,便躍入圈子,與練如灩對拆起招式。

    「師父,你還好吧?」雖然手上有些吃力,但齊磊依舊擠出了問。

    練如灩還是未加理會,神情凝肅,眸底卻是渾濁。

    齊磊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沉住氣、定下心。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最好能封制師父的穴道,免得她損了功力,但要封制師父的穴道,咳,實在是難呀,除非……用換的!以近身受她一掌,換取封制穴道的機會!

    心念既定,齊磊穩住了亂思,專神和練如灩周旋。終於,讓他逮到了機會──練如灩左掌直出,右掌隨後,前者為虛,後者突地向外側翻,拍向齊磊左胸;齊磊不閃不避,反倒使了個「千斤墜」立定當場,暗暗運勁右指,待柔荑碰擊的瞬間,他忍下痛楚,正點在她的肩貞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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