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望舒
「我想學的,明明是拳腳功夫……」
「在說些什麼?」芳容端凝。
「沒有。」有幾分意興闌珊,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沒有就好。」齊磊心裡在想些什麼,她明白得很。然而,練如灩並未戳破,僅淡淡地說:「在你喊我師父的日子裡,我自然會負起為人師的責任。」
他歎口氣,溫馴地點了點頭:「不管師父教什麼,小徒都會好好學的。」
她也揀了個長度合宜的長枝為劍:「你用適才演練的逐波劍法攻我,咱們來過過招。」
「師父要使劍?」清眸乍亮,俊容綻了笑:「好極了!比起一個人比劃來、比劃去,嘿嘿,這樣有意思多了!」
齊磊微微躬身一揖,隨即運起手中長技,向練如灩攻去。練如灩氣定神閒,長技急轉,使出來的竟和齊磊一模一樣,都是──逐波劍法。
兩人對拆數十招後,只見練如灩陡地斜過身子,長枝順勢劃過他的左腰。
「你輸了!」
雙臂垮垂,齊磊少不得感到洩氣。師父不是不擅長劍術麼?更何況,兩人明明使的就是同樣的劍法,只除了最後那招怪怪的,該是「破浪而出」才對,可……
練如灩見他沉吟許久,眉宇間仍有疑惑,也不打算解釋:「沒想清楚麼?那咱們再來過,這次你用降魔九劍。」
「是!」深吸口氣,放下思度,齊磊抖動長枝,再次向練加灩襲擊。
情況與先前如出一轍。在兩人交手十數招後,練如灩又以同樣的劍招劃破了齊磊的肩袖。
這次,他真的心服口服,只是依舊不解:「師父剛用的,應該是降魔九劍第七式吧?
不過……」他獨自另演練了一次,接著說:「這招應該是以虛招誘敵,再攻向對手下盤,但師父……怎麼會……」
「沒發現麼──你說了好幾個『應該』?」一抹清淺笑在頰:「你倒是說說,什麼是武學裡的『應該』。」
什麼是武學裡的「應該」?師父的問題叩在心扉,響亮直透腦袋,似乎穿破了過去橫隔的某個屏障。
瞧他瞳眸愈趨明亮,唇畔漸揚笑意。她知道齊磊已經明白她的用意了,於是進一步道:「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一味想著招式應該如何,反倒拘束了對敵時的靈活。」
「小徒明白了。」熱血似乎已在體內沸騰,齊磊躍躍欲試地說:「師父,咱們再來過,好不?」
「哪兒這麼容易?明白是一回事,但真要達到這樣的境界,絕非短時間便能如願。」
練如灩唇角微扯,輕輕搖了搖頭:「再者,你學過的劍法繁多,怎麼打破各個劍法而融會貫通、靈活運用,就更不簡單。」
臉上微熱,他搔搔後腦勺。「師父,小徒只是……嘿嘿……太興奮了嘛!」齊磊湊近了些,在練如灩跟前擺起了滿足的朗朗笑容:「唔,果然是『聞師一席話,勝學十年劍』吶!」
「我可不知道練武是靠嘴巴的,這些話,說了也是多餘。」練如灩語氣淡然,英眉微顰,隨即撂下話。「你自個兒好好琢磨琢磨,我先進屋去了。」
「哦……小徒知道了……」
嗚嗚嗚,沒想到,一句誠摯的稱讚,換來的竟是獨自演練的下常可憐!他好可憐啊──這一練,轉眼就到了傍晚。
收了式,齊磊深深幾個吐納,算是完成今日的修習。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學劍到現在,就這天最讓他情緒激昂吶!
齊磊邁開闊步,往裡頭走去。人還沒到,就先開心地亮嗓喊了起來:「師父,咱們今晚找個地方好好慶祝,說到一半便凝僵了,連帶夭折的還有興奮欲飛的情緒──「師父,你怎麼了?」他惶急搶近。
只見纖瘦身子蜷臥於乾草堆上,練如灩合著雙眼,緊咬唇瓣,額間儘是細汗,麗容全然失了血色,似乎正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齊磊立刻搭上她的腕脈,沒發現任何異樣,當即排除了走火入魔的可能;但,還是猜不出是什麼讓師父難受成這樣?
難道,是……中了毒?
這麼一想,不由得驚得齊磊方寸大亂,因為,若無法得知師父中的是何種毒,就無法解毒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齊磊斷然下了決定:不管如何先將真氣輸進師父體內,好爭取更多應變的時間。
當他正要伸手扶起嬌軀時,練如灩意外地撐起了睫簾,虛弱地吐出了幾個字。「別、別動我……」
「師父!」炯炯眸光裡儘是憂忡。
看樣子,他是真的擔心極了──芳心怦然一動,練如灩勉強擠了朵脆薄笑容:「我……我沒事,忍忍……忍忍就過了……」怎麼反過來是師父安慰他?齊磊怔怔瞧著她,情潮翻騰如浪,再抑不住了;一把捉住柔荑,他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能替師父受啊!」
無力掙脫他的掌,練如灩只得任著自己的手淪陷其中。下腹如刀割、如錘擊的疼痛始終未減,但似乎沒那麼難受了……
「不行!這樣不行!師父忍得,我、我忍不得!」話驀地衝口說出,齊磊輕輕鬆開了她的手,昂身站起:「我找人來救師父。」
心裡雖有千萬個不願意,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能找的,只有一人──東方曜。
是的,若能讓師父解了痛苦,就算要他向那江湖臭郎中磕頭,他亦絕不皺眉!
第五章
「你會來找我,我很訝異。」東方曜邊為練如灩把脈,邊對齊磊溫聲道。
齊磊卻是神情凝嚴,濃眉深攢,語氣十分認真:「東方大夫,請你專心看診,別誤了我師父的病」
聞言,東方曜微微一愣,對他的反應有些意外;看來,他對練如灩的顧念,的確發自衷腸──這樣很好,對她,很好、很好……
東方曜淡淡笑了:「放心,你師父沒事。不過你還是暫時到外頭候著,讓我和你師父單獨談談。」
「我是師父的徒兒,無論情況怎麼樣,我比任何人都該知道。」齊磊凝視著閉目休息的練如灩,定定地說:「如今,我是師父的親人,惟一的親人。」
瞧瞧齊磊,再瞧瞧練如灩,東方曜輕輕歎了口氣。「那……好吧,以她現在的狀況,恐怕也無力回答我的問題。」
東方曜向齊磊問明了整個經過,不禁皺眉,目光轉望練如灩,搖頭長歎。
「怎麼?你不是說師父沒事麼?」齊磊急問。
「她是沒大礙,可就是……」頓了頓,他繼續道:「太逞強了,明明知道身子不同於平常,竟然還跟你交手過招,莫怪現在會難受成這樣了。」
「你是說,師父因為和我過招,所以才……」「話是這樣沒錯,但你不必內疚。你師父她體偏虛寒,每月到了固定時候,多半會感到不適,她自己應該很明白。」
「每月到了固定時候?這、這是病…還是中了什麼毒?」
「這叫做『癸水』。」東方曜微曬,耐心解釋著。
「既然你說是她的親人,以後就盯著她些,別讓她這樣任性妄為,否則受苦的還是她自己。等會兒,你同我到『回生堂』,我開幾帖方子,你依著辦,應當就沒問題了。」
「那麼,現在可有法子讓師父別那麼難受?」他就是不忍看師父如此痛苦吶!
「藥是治身用,你師父她覺得難不難受,更重要的,是看這兒。」東方曜端瞅著齊磊,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
他指的,是心。
以清湛篤定的眸光做了回覆,齊磊沒半絲猶疑──照顧師父,本來就是他專屬的責任,不是麼?
※※※
喝了齊磊煮的薑糖茶後,下腹部的絞痛終於緩和了些,整個人也精神多了;練加灩緩緩坐起身,心頭雜揉各種滋味兒,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隨手攏了攏青絲,以掩飾思緒的紛亂無措。
反倒是齊磊,見師父臉色恢復,立刻綻了笑容:「看來,東方曜確實不是江湖臭郎中,開的方子挺有效的嘛!」他挨了過去,在練如灩身邊坐下。
這下子,她該如何面對齊磊?嚴也不是、和也不是,冷也不是、熱也不是……
「師父,你沒事吧?」否則,怎麼一直不說話?
「我?我很好。」
可明明就……就是怪怪的嘛!齊磊微皺著眉,努力反省自己是不是哪個地方沒辦妥,師父才會連個正眼都沒賞他……「師父覺得這薑糖茶煮得太濃了麼?」他問得謹慎。
「不會。」她答得飛快。
「那……是太淡了?」
「也還好。」
「那那那……」到底還有什麼可能的理由啊?唉!不管了,就隨便再猜它一個吧。
「是不是茶太燙還是太涼了?」
「冷熱剛剛好。」明眸斜瞟,見著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哀愁樣兒,練如灩不禁微微露了笑:「放心,這薑糖茶,你煮得相當好。」
「真的嗎?我就知道,以我的身手啊,區區煮個姜……」話沒說完,他就感到不對勁了!如果薑糖茶沒問題,那麼,會讓師父對他瞧也不瞧一眼的理由,肯定就是出在他身上了。想到這裡,齊磊好不容易平展的眉宇,又苦苦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