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望舒
「好……好……」話沒說完,齊磊喉頭一甜,硬是噴出了口鮮血。
溫熱的腥液沾上雪頰,練如灩猛地驚醒,見到的,是嘴角淌血、面色盡失的齊磊,不禁顫顫悸抖:「你,你……」他笑了:「師父,你……你好啦?」
「你別動,我扶你進去。」她想動,可動不了。
「小徒斗膽,封了……封了師父的穴道。」齊磊勉強解釋,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模糊,半點力也使不出。
「你撐著點兒!」秀眉深蹙,她運全勁衝穴。
半刻後,練如灩成功解了穴,而齊磊的勉力支持也到了極限;在他頓身委地之前,她總算及時攔抱住——「齊磊,撐好!我一定會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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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濛濛初亮,齊磊緩緩睜開了眼,原本想稍稍移動僵硬的四肢,胸膛傳來的劇痛卻斷了他的奢想。
守在旁邊的練如灩將一切瞧進了心坎兒裡:「你別忙著動,我來幫你。」雙手支抵齊磊脅下,輕抬起他的上半身。
俊容微微發窘。「老是讓師父照顧,我……」
「你這傷,是為我受,自當由我照顧。」淡淡扯了扯唇角,睫羽黯下。
「師父,那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因為,傷的是他……心酸的溫暖,竟讓她興了掉淚的念頭。
「師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齊磊一樂,就忘了自己有傷在身,猛要坐起身的下場,是讓痛楚弄擰笑顏,齜牙咧嘴地頻頻哀呼:「疼阿疼阿好疼啊!」
瞧他刻意誇張的表情,練如灩忍不住莞爾一笑,輕斥了句:「受了傷,還不安分,活該!」
「小徒高興嘛!」嘿嘿,師父笑了、師父笑了哎!
「唉……我從沒想過會收個像你這樣的徒兒。」
直直瞅著師父鳳眼斜睨半含笑的模樣,齊磊有霎時的失魂。好半晌,才吶吶問道:「像我這樣的徒兒……究竟是什麼樣?」
「笨得讓自己受這無妄之災。」歎息逸出,她輕輕搖了搖頭;口裡是這麼說,心裡卻湧上難抑的酸澀;對他,有揮不去的內疚。
「是無妄之災麼?我可不覺得。師父平安,是小徒的福氣吶!」齊磊說得理所當然:「要是師父受了傷,那小徒跟誰學武去?」
聞言一怔,眉心微顰,芳容凝整。「因為學武的緣故,所以你才寧願冒險?」
「我……」他狼狽於笑,偷眼覷著她:「如果,我說當時根本沒想這麼多,師父會不會真覺得小徒很笨吶?」
眼兒彎彎,漾起了笑:「你呀,老是這麼戰戰兢兢的。好像我是個十足兇惡的師父,動不動就會趕你離開似的。」
「師父明鑒,小徒絕沒這個意思!」齊磊急忙解釋:「我只是……只是……」中途聲音倏忽低了下去,微赧道:「只是在意師父對小徒的看法嘛!」
「我還以為,你會看在眼裡的,只有武功。」
「呃……我、我原先也是這麼以為咧!」齊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現在好像不是這樣……」
秀眉一挑,淡淡丟了個問:「不是這樣,是哪樣?」
齊磊沉吟半晌,沒個明確答案,於是照實招了。「我也不知道,以前拜了許多師父,卻沒發生過這種狀況。」向來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時灼燙如火,緊緊盯著姣容;「比起學武,師父……師父……」喉音沙沉,胸臆間卻有某種情緒逐漸激昂,最後瞬間迸出了口:「師父能夠好好的,更重要!」
眼眶泛起了熱,練如灩忙別過頭去,刻意寒起了嗓:「人受傷了,動不了身子,嘴皮子倒挺會胡亂耍弄。」
「師父──哎喲!痛、痛──」心裡一急,他又忘了傷口。
她迅速將他按住:「怕疼,還亂動?」
齊磊順勢反握她的手,一臉認真:「師父,我急啊!剛剛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不是耍弄,也不是討好。」
他只手的溫暖覆罩她全身的風霜,如今,她是無從迴避了。練如灩輕歎口氣,任他的膚觸繼續停留,只低應了聲。「嗯。」
「謝謝師父、謝謝師父!」
被他乍現的笑容逗開了情緒,鳳眸蘊著笑意,搖頭輕問:「有什麼好謝的?」
「師父信我,就值得謝天謝地啦!」齊磊說得真摯,心頭話一股腦兒地對練如灩傾出:「師父啊,好奇怪,明明受傷了會疼、會痛,可我現在覺得好歡喜、好快活、好開心吶!」
「說你是笨徒兒,果然不錯。」
他嘿嘿一笑:「只要師父不嫌棄,那小徒就無所謂嘍!」
齊磊毫無掩飾的笑臉,總讓她情思浮動,片刻後,她幽幽道了話:「以後,別這樣了。」
「啊?」師父突然冒出的這句話,好玄吶!
「不管遇到什麼情形,千萬要以自身安全為重,昨晚,如果我下手再重些……如果我下手再重些……」如果她下手再重些,那麼,此刻在她面前的會是什麼?想到這兒,練如灩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好幾個寒顫。
「我答應師父。」雖然使不上力,但齊磊還是微微收指,將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掌中:「不過,師父也要答應小徒一件事。」
「你倒和師父講起條件來了?」
「沒辦法,若不先講定,接下去的話,小徒就不敢說了!」他眨了眨眼:「小徒的條件很簡單,就是待會兒小徒說什麼,師父都不能生氣、不能趕小徒走?」
「明知道我會生氣,甚至可能會趕你走!你還要說?」
「唉,沒法子啊,小徒再不說出來,老積在心底,恐怕。快成內傷嘍。到時這傷加那傷,哪還有復元的一天吶?」
究竟是什麼話,會有這種威力?這下,她的好奇心真被他挑了起來:「好吧,我答應你。」
「師父說好了哦!」嘿嘿,有這塊免死金牌,他終於可以一吐心底話了;抓著練如灩的手來到左胸前,齊磊擎著笑臉,語氣卻是再真切不過:「師父,你對小徒真是太好太好了,能遇到師父,肯定是我好幾輩子修來的福緣。」
喉頭被滿滿的感動哽得發疼,練如灩勉強扯了扯唇角:「我對你一點兒都不好,嚴厲得緊,不是麼?」
「嚴厲歸嚴厲,但我知道師父心裡是對我好的。」
「是麼?」她淡淡反問,不自主想到了關司鵬──她的師父:「我曾經也這麼以為,以為師父對我嚴厲是心裡對我好,可是……」睫羽垂斂而下。
齊磊關心地問:「可是……怎麼了?難道師祖對你不好麼?」
「師祖?唔……你這麼稱他,也沒錯。」這個詞兒,讓練如灩稍稍露了個笑,但心頭的苦澀卻依舊存在。她低聲輕道:「他向來只看得到最強的人,而我……我不是。無論我怎麼做,他的眼裡始終沒有我。他是我師父時,情況如此,他是我主子時,依舊沒變。」
「師父……」憐惜,在他方寸間漪蕩了開。
「我怎麼會在你跟前說這些,唉……是中邪麼?」
練加灩搖了搖頭,輕巧地收回親手,淡淡一笑:「我上回生堂去,找東方曜拿些藥材,給你補補元氣。」
「師父……」齊磊的呼喊終究留不下她,最後還是眼睜睜看她在視線裡消失。
無論如何,師父和他之間,似乎多了些許柔柔軟軟、溫溫暖暖的東酉。他十分確信──那相距遙遙的感覺,現在是偶爾鑽出,但總有一天會永遠絕跡。
嘿嘿嘿嘿,肯定會的!
「哎、哎喲!好痛吶──」他又忘了。得意歸得意,可不能扯到傷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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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的氣緩緩吐出,練如灩收回雙掌:「你覺得好些了麼?」
齊磊半側過頭,笑意滿滿:「有師父這樣天天不顧耗損真元,為小徒療傷,傷勢可能拖得久麼?就算小徒想偷懶不練武,也不成吶!」
「你想練功想得緊,這才是真吧?」練如灩站起身來,盛了碗藥汁遞給他:「喏!快喝了!」
「哦,師父。」雖是將碗接了過來,瞪著藥汁的表情卻難看極了。
練如灩看在眼裡,倒沒說什麼,逕自交代著:「過了十五,我有要事,得離開濮陽,我想……」話才到這裡,就見齊磊仰著脖子、牛飲藥汁,讓她岔了題。
「當心點兒!哪有人這樣喝藥的?」
伸袖抹了抹嘴,遞出空碗:「師父,我還想再要一碗!」
「再一碗?」他不是最討厭喝這些了?
「是啊!」齊磊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地說:「十五,就是三天後嘛,如果三大後得離開濮陽,小徒當然得在三天內盡快恢復呀。否則,我不就成了一路上的大麻煩了?!」
練如消接過空碗,神色間掠過一絲不自在,仍是微微曬道:「雖然這藥是補身用的,但也不能貪多。你要想早點康復,就別趁我不在的時候對空比劃招式。」
「啊?原來師父都知道?」呃,他還以為瞞得住師父咧……
「你呀,孩子氣得很,做事常憑一股勁兒,怎麼能好好照顧自己?」她邊說邊洗碗,迴避了面對面交談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