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望舒
「我才不是鬧孩子脾氣!」他硬邦邦地撂下了話,接著深吸口氣,仰頸一次飲盡藥汁。
「嗯。」練如灩輕應了聲,面無表情地收了碗。
齊磊跟在她後頭,軟聲輕語:「我知道師父是為我好。」
「藥喝了以後,話倒是轉得很快。」她沒回頭,逕自沖洗藥碗。
「嘿嘿,沒有啦,我只是……唔,只是……」「只是什麼?」擦乾了手,這會兒,練如灩終於走下腳步,和他面面相對。
他掙扎半晌,還是決定開口問了:「師父啊,那個東方曜到底是誰?」
「我還以為你只對武功有興趣,怎麼問起東方曜來了?」她淡淡一笑。
見鬼了!他會對那個江湖臭郎是有興趣?齊磊暗自不屑地啐了兩聲;然而,往下深究嘛,他赫熱發現──這這這……大事不妙啦!會想知道那個江湖臭郎中的底細,無非是因為……因為……事關師父!
「怎麼不說話?」這傢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古怪極了。
「沒沒沒!好奇,純粹好奇!」齊磊飛快地說,不期然發現師父那雙鳳眼正專注地直視著自己,沒來由地興了忐忑的窘迫。
嗯?不只青和白,還紅通通的?練如灩只道他又發燒了,秀眉不禁微蹙:「敢情是這藥方下得太輕了?我去問問東方曜。」
齊磊一聽,急急嚷過:「師父啊,這藥苦成這樣了,還下得太輕?我看要是再悍些,小徒的病就甭治啦,直接去見閻王還乾脆些。」見師父沒反對,俊客展了個笑:「師父不是說要教我武功麼?好不好,就現在開始?動動身子出出汗,這煩人的病應該可以早些痊癒。」
她睨了他一眼,往庭院踱去:「你自己掂量,我不想再聽到逞強的話。」
「真的沒問題!」齊磊亦步亦趨跟著,有了先前的經驗,他哪次當師父的目妄充好漢吶!
「嗯。」練如灩輕輕頷首,然後娓娓道:「練武的人,首先要記得的,不是拳經劍譜,也不是心法口訣,而是自個兒的能耐,能正確評斷自已,就能正確評斷對手……」
凝神諦聆頻點頭,清眸正耀亮!沒錯沒錯,他最有興趣的,還是武學、還是武學、還是武學……哦!
※※※
不得不承認,齊磊的武功底子的確十分扎實!
連著幾天下來,練如灩除了偶爾說些練武的原則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專心看他演練過去所學。
「師父,就這些了。」收了式,齊磊伸袖抹抹汗。
練如灩直直瞅著他,半晌才緩緩開口:「看來,你的師父還真不少。」
「呃……這……」
「滄浪門的逐波劍法,靈山派的朝陽三式,滇南浮圍海的降魔九劍……」練如灩報出的門派、劍法越多,齊磊的臉色就越尷尬,嘿嘿乾笑:「沒想到小徒獻醜,竟都被師父認出來了,師父好厲害!」
「厲害的不是我,是你。」練如灩雙手交抱胸前,唇角提了抹清曬:「能學到這麼多武林劍術名家的絕活兒,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
「我……嘿嘿……我……」
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練如灩並不著惱,僅僅沉著嗓道:「齊磊,找個劍術名家拜師,引導你將各路創法融會貫通,或許再過個二十年,你就能成為一代劍宗,甚至自創曠世劍法。」
「師父,你的意思是……」聽了她的話,他忍不住心急。
「不值得。」練如灩別過頭去,目光向遠:「拜我為師,對你,可惜了。」
「不,不是這樣的!」齊磊連忙解釋道:「幾年前,我早就抱定主意,暫時不再使劍!除非……」話到一半,他頓下了。
「嗯?」鳳眸回轉。
思忖了會兒,還是決定言明。「除非我赤手空拳贏過一個人。」他說得字字鏗鏘,慷慨飛揚:「那人不用兵器,我自然沒理由比人家多拿把劍。」
「是什麼人?」儘管他說得熱血沸騰,練如灩的態度仍舊穩靜。
「我不知道。」他聳了聳肩,倒不在乎:「但……我確定那人不是平空冒出的幽魂,既是這樣,總會有找著的法子嘛。等我學成之後再去打聽就是!」說到這兒,神思一轉,齊磊立刻快了語氣、洪了聲量:「師父不會因為我曾經輸給別人,就覺得我沒有拜師的資格吧?」
他的反應,讓她暗覺好笑:「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不會計較這些。」
「呼──那就好!那就好!」齊磊猛點頭,忍不住好奇又問:「師父啊,你曾經輸給別人麼?」
「當然。」秀眉擎挑,英氣萬千:「就是因為曾經輸了人,才會希望自己變得更強。」
話才出口,倏地有個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痛嗎、恨嗎?你希望這些人再也不能欺負你嗎?來,跟我來,我讓你變強!」那是她師父,她師父……我讓你變強……過去的記憶閃晃而過,練如灩眉心微黯,雙拳不覺握緊。
齊磊瞧出她的異樣,於是傾身探向她,輕聲喚了喚:「師父、師父!」
五指驟放鬆,練如灩回過神來,卻驚愕地發現兩人靠得太近,以致他渾身的熱氣就住她這兒撲來;她下意識退了兩步,渾沒注意腳跟後頭的石塊,足下一絆,眼看就要仰天跌倒……「師父,小心呀!」齊磊眼明手快,長臂攬住纖腰,借力轉勁,讓練如灩安全墜入他堅實的胸膛。
本來極力避免的近身距離,在瞬間變成更親密的偎傳,練如灩霎時怔愣。然而,齊磊的雙手卻在她肩頭一撐一拒,飛也似地大力推開了她。
只見他笑露一口白牙,神情倒有幾分羞窘:「剛練完功,身上又濕又臭的,可情況危急,不得不讓師父……嘿嘿……委屈啦。」
就在此時,從大門口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以及粗邁的合談聲。
「朱兄,你說這兒就是絕天門的濮陽堂口?嘖嘖……真令人不敢相信啊!想當年,絕天門是如何霸氣,現在連過去的堂口都破成這樣兒?難看、真難看!」
「絕天門風光,這兒是人多嘴雜的強盜窩;眼下,絕天門散了、敗了,不過變成乞丐窩。說穿了,沒啥不同!」
「你們話說完了沒?」嗓音冰冽,霍地破空響起,練如灩自內院緩緩步出。
原本話頭正熱的兩個漢子,乍見練如灩出現,不約而同皆是一呆,暴凸的雙目緊緊盯著練如灩的絕美容顏,猛吞饞涎。
其中一人吃吃地笑了起來,淫眼滴溜溜地轉了個圈兒:「朱兄,看來你說錯了,這兒哪是什麼乞丐窩,依我說,是快活林、風流窩吶!否則,哪兒會有這麼標緻的娘兒們?」
「喂!嘴巴放乾淨點兒!」這一厲喝,是齊磊。他先去換下汗濕的衣裳,這才出來瞧瞧,沒想到,一出來就聽見有人以言語羞辱師父。
「喲,連漢子都露臉兒了!」
「哎呀!絕天門的地方怎麼可能乾淨?這裡早就污了!」
兩人見齊磊年輕、練如灩又是女子,對談之間益發肆無忌憚。然而,浪笑聲還未停歇,青色身影瞬間移位,兩人的喉頸瞬間各扣了只素手。
「呃,姑娘,你、你……你別開玩笑礙…」「我從不開玩笑,尤其,在殺人的時候。」冷笑勾動,寒了玉容。
「呃……啊啊…」兩人勉強發出掙扎的聲音,喉間漸漸收緊的指力絲毫不掩她的殺意。
一旁的齊磊注視著整個局面,竟沒來由地狠狠打了個顫;他不是沒見過師父動手制人,但……就這次,惶恐上了心頭。
「你……你……你……你是……是……是誰?」驚懼的瞳仁逐漸放大,抖聲擠出了問。
「練如灩。」她淡淡答道,隨即加了句:「或者可以稱我──青鷗。」
青鷗?絕天門的青鷗?怎麼會……江湖傳言,青鷗早在絕天門散滅之際便已身亡。
明明……青鷗就該不存在了呀!
問題,同時在他倆心底升起,卻沒一人能說得出口。因為,凡是死人,都沒有開口發問的權利。
「齊磊,把他們埋了!哪個地方都行,就是不許在酒肆!」自始至終,練如灩不曾正眸向他,凜聲撂下交代,便快步往內室而去。
齊磊沒有應諾,只是望著纖瘦身形,直到她沒了影;強烈震懾的感覺依然殘在。可他說不清為什麼,為什麼──有股酸沉悲意在心湖緩緩清蕩了開……
第四章
「你來了。」
站在酒肆內室檻外的,是東方曜:「我來探探你的情況。」他的聲音醇厚,似春風般暖薰。
「先進來吧。」練如灩綻了抹溫笑:「不過,只弄了個能暫時棲身的地方,你就忍耐忍耐。」
「很好,已經很好了……」他環顧四周,有桌有椅,角落則堆了兩坨充當床鋪的干茅草,雖稱不上舒適,但至少乾淨宜居。
她為他斟茶,順口輕道:「你來的不是時候。」
「我卻覺得來得正巧。」東方曜舉杯啜了口,瞅著她的目光卻沉了:「三年,三年了,你還放不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