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望舒
「你比我想像的情況好很多。」紀寬說得直接。
「你以為我會狂瘦個三、五公斤,然後成天擺張怨婦臉,在家跟鏡子裡的自已大眼瞪小眼?」棠茉齊順著他的話自我調侃。
「差不多吧。」紀寬扯了扯唇角,想到這幾天他的內疚,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她笑得清暢。「當我滿身尿騷味地坐在邱太太對面,我也以為已經承接了一次天崩地裂,但那天晚上,我一邊沖洗這身惡臭,一邊覺得心裡好像有個灰暗角落終於見了光。」
紀寬將熱水注進茶壺,靜靜地聆聽。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大概瞭解為什麼自己會有這個反應了,」棠茉齊說。「我終於放下掩埋多年的內疚了。在那段任性的愛情,其實,我傷害了很多人,你當然是,還有就是從沒見過面的這位邱太太。是那一壺尿潑醒了我,或者說,我終於願意去正視自己曾經犯了這樣的錯。」
「一切都過去了,棠。」笑意淡淡,紀寬道。
「我知道,但這聲遲了許多年的抱歉還是得說。我由衷希望它沒成為你生命裡修不好的BUG。」她的態度從容大方。「或許是我多慮吧。畢竟,你上次對我拒絕得很徹底、很有魄力。」
「你這麼說,存心要我內疚。」
「拒絕我,你會內疚?不,我不覺得。」茉齊瞇眼彎彎。「會讓你內疚的,我想,只有那天在蒙地卡羅發生的事吧。」
「這麼瞭解我?」紀寬用溫潤的茶水洗杯,同時笑問。
深深瞅他,眉頭微微蹙起,沈吟兩秒,茉齊才正色說道:「唔我說的話,可能不是很中聽,你確定要聽嗎?」
「說吧。」他重新加進熱水。
「紀寬,你沒有發現嗎?你始終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每件事情。」她說。「至於,我的心情到底受到哪個打擊比較大,其實,你並沒那麼在意。」
類似的話,他好像在哪兒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茉齊繼續道:「對我,那還無妨,反正我們現在只是朋友而已,但如果你對Vicky也是這樣,那麼,她肯定很寂寞、很寂寞吧。」
提到繞珍,紀寬心裡一震,驀地想起曾對他這麼說過的,就是她,在兩個人吵架的時候——「你呀,就是那種出生後從沒吃過苦、從沒用自己步伐走過的紈?子弟。聰明是聰明,但是,你的心裡從沒有在意過其他人,從來沒有!」
茉齊看到他的表情似乎有點僵硬,連忙問:「怎麼了?我說中了嗎?」
「不,繞珍也這麼說過。」紀寬溫柔地笑了。「看來,她說得沒錯,全世界最瞭解我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茉齊將沏好的茶,分注兩杯,微微動了唇角,結了朵幽幽的笑。輕輕地,她說道:「那是因為她愛你。」
舉杯的動作忽地一停,她的話像是魔咒般,教他瞬間靜止。
「沒有愛,就沒有瞭解。難道,你忘記了,你就是用這句話徹底打敗我的。」
不,紀寬沒忘,只是他從來沒有去好好解讀舒繞珍的這句話,也許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說出這句話無疑洩漏了天機,畢竟那是在兩人熱吵時說的啊。
茉齊啜了口茶,甘香在舌底漸漸暈開。她慢條斯理地落井下石。「紀寬,關於相愛的學問,你這麼懶惰不行,總得付出點努力。否則,小心會被死當呀!」
哼哼,她是抱定主意與他不相往來了。
不去想屋簷下的男個人如何,只要專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那麼,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很多。尤其,她現在又有個兼職的工作機會。
下午三點半,她與雷韌約好了,第一次上他家去見見那孩子。
「現在,孩子是由菲傭顧著,但我不放心,所以想請個短期家教。」
「說什麼家教,就保母嘍。」繞珍笑開。「對了,既然是短期,那以後呢?」
「等孩子的媽從醫院回來。這次,大概要兩個星期。」
在電梯裡,繞珍先對目前狀況進行瞭解,她發現,雷韌冷是冷了點,但似乎不若之前她以為的那樣不近人情。
進屋後,她才真的嚇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雷韌的家,未免太太
太可愛了吧!
蘋果綠的壁紙和瓷磚,搭配白色系的傢俱,整個家顯得明朗開闊,與雷韌剛沈的個人風格實在很不相融。說真的,她還以為,雷韌家的裝演會走黑旋風路線,所有物品則采現代化的金屬設計然而,此刻,他卻站在這樣一個地方。噢,根本就像是一個該打包丟出去的垃圾。
「雷叔叔,你來啦!」
她的震驚還沒消化完畢,一抹小身影從房間快速竄了出,貼上雷韌就緊緊地抱著不放,同時,帶給她第二個震撼——雷、叔、叔?
雷韌不是說是他的孩子嗎?
「悠悠,我帶你的老師來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有人陪你玩嗎?」
小女孩轉過身來,抬首看她,並且主動伸出手。「我叫楚悠悠,楚國的楚,悠悠哉哉的悠悠,今年六歲了,我念的是華智幼稚園大藍班。」
「悠悠好,我是舒繞珍。舒服的舒,月球繞地球的繞,珍寶的珍,現在要來當悠悠的老師還有玩伴。」繞珍將軟綿綿的小手收在掌中,微微施力一握。她心想,這個小傢伙可真不簡單哪,講起話來字正腔圓不說,還條理分明咧!
悠悠抓著她的手搖了搖,還朝她猛眨眼睛。「舒老師,你是不是雷叔叔的女朋友?」
「不是喔。」繞珍忍不住笑了,現在的小朋友真早熟啊。「我是雷叔叔的朋友,我是雷叔叔的普通朋友。」
嗯哼,她現在不想用「弟媳」這個稱呼法,她要跟紀寬脫離名義關係(金錢供需關係麼,當然還要留著)。
「噢,那就好,我要當雷叔叔的新娘,當然不准他交其他的女朋友。」孩子心思單純,一聽她這麼說,立刻就回以燦爛笑容。
大手撫著悠悠的發頂。「要當雷叔叔的新娘,可得先乖乖聽舒老師的話。」
「沒問題!」孩子輕易就答應了,並且轉頭問她:「舒老師,你陪我畫畫,好不好?」
「當然好啊!」她當然不能斷送孩子表示「乖乖聽話」的機會。
就這樣,悠悠拉著她的手,便直直往裡頭走。
臨進房門前,舒繞珍匆匆瞥了雷韌一眼,她無法用生物的方式來鑒定他和悠悠的關係,但從他對悠悠的眸神及態度,她會說——他們是父女,不折不扣的父女。
雷韌在外忙了一天,回來已經是晚間十點,悠悠早就等不及先睡了。他囑咐菲傭顧著家裡,然後開車送舒繞珍回去。
「今天跟悠悠相處得怎麼樣?」在車上,他問。
「悠悠被教得很好,不管是生活習慣或應對進退,我實在很難想像六歲的小傢伙可以表現得那麼好。」繞珍由衷地說。「我想,應該是家庭教育的關係吧,我不相信那個華智幼稚園大藍班有這麼厲害。」
雷韌淡淡地道:「嗯,沒錯,是她媽媽教得好。」
「你和悠悠究竟是什麼關係?你說她是你女兒,但她姓楚,又喊你雷叔叔。」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問。「對了,我有發問的自由,你就有要不要回答的自由。」
對她的補充說明,他扯了扯嘴角。「她是我女兒,但我沒說是親生的。」
嗟,耍什麼神秘!真不愧是紀鎮巖的兒子、紀寬的哥哥。
「悠悠的媽呢?不會也是」
「不,沈茜是她親生母親。」雷韌答,眸底滑過一片溫柔。
舒繞珍點了點頭,明白此時該收起好奇心,再問下去就觸及他的個人隱私了。
「你跟悠悠相處得很好。」他說。
繞珍抿唇輕笑。「唔,因為我喜歡小孩子。」
「很難跟你的形象湊在一起。」雷韌沒什麼表情。「你這麼一個時髦的都會女子竟然會喜歡小孩子。」
「我又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時髦的都會女子。」她打趣道。「何況,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在小孩子面前會是這樣一副好爸爸的臉孔。」
雷韌不置可否。
總是這樣的,生命裡遭逢的每個人都像一個神秘禮物,你可以決定要不要動手拆開一看究竟,但絕大多數的時間,我們選擇用外面的模樣來認識它、理解它,以最簡單也最敷衍的方式,建立起一樁又一樁的關係。只有少數的特殊因緣,才會促使我們冒險拆看那包裝底下的真面日——瞧一瞧,所謂的「真實」,到底是披著羊皮的狼,還是外覆尖刺的玫瑰。
意外認識了這樣的雷韌,她覺得很開心。
「謝了。」
「晚安,明天見。」
「晚安嘍!」她朝雷韌點頭致意,然後下了車。
進門前,舒繞珍又朝駛向馬路的轎車揮了揮手,誰知,一轉身,她的右臂就被人狠狠地扣住了。
「玩得還開心嗎?」冷冷的聲音,出自紀寬。
「你、你、你幹麼躲在這裡嚇人哪!」她真的受到了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