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宛宛
「是。」他跟著她盤起腿靠著椅背坐,表情也不自覺地隨著她的凝重而嚴肅。
「我媽媽在我國中時就過世了。」略過了一段殘酷的往事,安瑋亞接著往下說:
「她死前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過世後,我從此不大敢進入醫院。」
「對不起。」他無意勾起她的傷心事,即使還想多瞭解她一些,也體貼地不再追問。更何況他本身也極注重隱私,當然會尊重她。
「媽媽的傷勢很嚴重,沒法子自行呼吸。管子插入她的喉嚨、鼻子、手腕……」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揉著自己的手臂,彷彿那些針頭正紮在她的身上。「醫生每次出來都是沒有表情的。我和老爸晚上坐在外面等著一天一次的會面,面對的就是醫院那白色的牆壁,白得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而每次進去看媽媽時,我竟然會害怕。你知道嗎?我竟然害怕自己的母親。」
風間翼輕輕地蓋住她的手背想減輕她的內疚,「你那時候還小啊!會怕是正常的反應啊!」
她除了搖頭之外還是搖頭,張著乾澀的眼,她無法停止說話,擱在心中多年的自責與恐懼源源而出。「我不該怕的,她是我的媽媽啊!可是我卻害怕見到媽媽在一堆醫學儀器中的蒼白模樣,她在白色的床單上好可……」她顫抖著,沒能再往下說。
「哭一下會好過些。」風間翼不捨地用手撫過她的眉心。
「哭?」她怎麼能哭呢?在母親發生那件悲慘的意外後,她就已經放棄哭泣的權利。大伙的竊竊私語與同情的眼光中,不落下眼淚是她的堅持。學會在眾人揣測的眼光前挺立的她,一點都不喜歡被打量的感覺。
母親清晨至公園運動時被歹徒砍殺二十來刀的可怕意外,對就讀國中的她而言,已是一種嚴重的傷害,更遑論當時別人異樣的眼光對她所造成的壓力了。
由於當年媽媽遭遇的意外,她對媒體的閃光燈敬而遠之。一直想遺忘的事,只要有新聞價值,就有人會拿來炒作——想拍的是受害者家屬的心酸、想看的是受害者家屬傷心的畫面。至於是否造成家屬的二度傷害那不是太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這些訪問夠不夠滿足觀眾的好奇、是否投其需要。
那段時間,她和老爸過得很辛苦,所幸鄰居們很和善,幫著他們父女倆躲媒體,支持著她去面對喪母之痛。天性開朗的她在大伙的鼓勵下站了起來,但在心中,她知道自己還是強烈排斥被注視的不自在感。
「該釋放出來的情緒就不要保留,擺在心中並不好受。」他專注地盯著她,拉住她的手,希望能分擔她的心事。
「我沒事的。」不想多提往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安瑋亞強打起精神對他笑了笑,突然發現兩人現在對望的姿勢頗曖昧。風間翼仍拉著她的手,眼光直盯著她,眼神中閃著她一直不願去正視的熱情。倏地,她收回自己的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安瑋亞抿著嘴有點緊張地笑了笑,移開了目光,望向牆角的一把吉他。「嘿!你會彈吉他啊!唱首歌來聽聽。」
「你!」他忍不住用力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她的圓滑有時讓他想發火。
「很痛耶!罰你唱首歌來聽聽。」
風間翼瞪著她好半天,猛地把臉湊到她面前,讓兩人的距離頓時縮至危險範圍。他揚起嘴角,輕輕地在她唇畔說道:「想聽什麼歌?」
赫!七手八腳地推開他,立刻跳離他雙手可及的空間之外。一向不會臉紅的她,耳朵赤熱得緊,呼吸也大大地不順暢,方纔所有的悲傷在困窘中完全離去,這個該死的風間翼!
沒臉抬頭看風間翼那揶揄的笑,她走到牆邊拎起吉他,報復地丟到他身上,滿意地聽到他悶哼一聲的慘叫。
風間翼試了幾個音,彈了一段《HOTELCALIFORNIA》。「吉他是我媽媽教我的。」弦上的手指飛快地奏出旋律。
不錯嘛!就連她這個門外漢都聽得出他演奏技巧一流。安瑋亞很佩服地張大了嘴,主動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坐了下來。「你和你媽媽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風間翼咧開嘴開心地笑,像個小男孩。「母親和我就像朋友一樣,她尊重我的決定,不曾勉強過我什麼,喜歡音樂更是受到她的影響。我的鋼琴也彈得不錯哦!」
「那你怎麼沒想過讀音樂系?你父親反對嗎?」
「他最贊成不過了,這麼一來我就順理成章接手公司了。只是我不喜歡被勉強,加上我對牙醫很有興趣,所以並不想放棄我的學業。」風間翼提到這兒便皺起了眉頭。
「好奇怪哦?」安瑋亞偏著頭看著他,「你們是音樂世家嗎?不然你父親幹麼那麼希望要你學音樂。醫生不是賺得比較多嗎?」
「我們家是事務所。」說的此,風間翼沒有再多談,低下頭繼續彈奏《HOTELCALIFORNIA》後半部那一串串快速得令人匪夷所思的音符。
事務所?安瑋亞還沒弄清楚他的意思,就被他的演奏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天啊!簡直完美!
演奏結束後,安瑋亞馬上站起來,用力地鼓掌。「安可!安可!」
「要不要我教你?」他試探地問著,她讚美的表情讓他的自尊心獲得莫大的滿足。
「我是音癡,一點音感都沒有。以前軍歌比賽時,老師都要我把嘴張開就好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頭。
風間翼微笑著,沒有回話,只是開始輕聲地唱出:JOECOCKER的歌,試圖在聲韻中傳達出他的心思,縱使知道她還不願意接受、承諾些什麼。
聆聽著他悅耳的歌聲,領略歌詞別具深意的意境,安瑋亞往後退。他根本是故意的,幸好她的防禦力一流,誓死不淪陷敵區。「哎喲。」不小心被自己帶來的書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手指離開琴弦,丟下了吉他,關心地靠了過去,「怎麼了,摔到哪兒了?」伸手想拉她起來。
「不用啦!」自己不小心摔到屁股不好大聲嚷嚷吧!安瑋亞一手揉著臀部,一手扶著沙發想站起來,卻眼尖地瞄到他的手掌。她大叫一聲,跳到沙發上,有些頭暈地閉上眼,「你……你的手……」
看她大驚小怪的模樣,風間翼看了下自己的手,「沒事啊!只是被弦割到流了一點血而已。」
「什麼叫而已。流血耶!」她眨巴眨巴地張開眼,盯著他的眼、看著他的臉,就是不去看他的手。雖然明知自己看起來有些神經質,可是怕醫院、怕傷口、怕血的老毛病還是讓她忍不住嘀咕了起來,跳下沙發滿屋子轉。「碘酒呢?紅藥水呢?醫藥箱呢?」
「我沒有那些東西。」只是一小道傷痕而已,她太敏感了吧!「沖一下自來水就好了。」
「自來水。」她衝到他面前,停下腳步瞪著他,「自來水有細菌!」說完,一把捉起他的手——當然目光是盯著他的臉——把他的手指塞到他自己的嘴巴之中。
總不能要她犧牲吧!
「做什麼啊!」要他一個大男人含著自己的手指頭?風間翼拒絕地立即將手指拿出。
「口水消毒法,面速力達母就是利用這種原理製造的。」安瑋亞頭頭是道地說著,拿起他的手又想塞入他的嘴巴。只是這回不敢盯著他的臉瞧,因為忽然發現這傢伙的唇線十分性感!
「唔!」風間翼又把手指拿了出來,用他沒有沾過口水的另一隻手抓住了她顯然又蠢蠢欲動的手,把臉湊到她面前,「萬一我方才上洗手間沒洗手怎麼辦?」
「呃!」在她眼前超大特寫的風間翼,讓她驚覺到他過近的距離及自己過快的脈搏。台灣警局應該把他列入管訓才對,他嚴重妨害人體健康!起碼很嚴重地妨害了她。
難怪風間翼才來台灣沒多久,無遠弗界的魅力就已經在校園中引起騷動。他們會移到他的套房上課的部分原因也在於此,因為不堪其擾的風間翼正巧十分在意隱私。
對於那些在風間翼上中文課的日子,突然出現在外語中心門口狀若散步的女子——在樹間或坐或站擺出最佳姿勢,安瑋亞一度還認真地考慮擺個賣泡沫紅茶或是香腸之類的流動攤販,以優惠方便那些迷姐迷妹們。
迷姐迷妹?
那她算什麼呢?她抬起頭思索著。他是令自己心動沒錯,可是這就是戀愛嗎?希望天天和他待在一起,不說話、各自看書都行,這就是戀愛嗎?直腸子的她只知道他的接近會讓她迷亂,只知道他常常會悄悄地望著自己,這就是戀愛嗎?她沒有勇氣也不想去揭開正確的答案。
也罷!他已說來台灣只是短期進修,多想也是無益。
何況和他在一起,隨時都處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她無意讓自己跌入那種情形中。被那麼多人注視常令她不安,就像母親去世時,那些憐憫的眼光常令他難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