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宛宛
安瑋亞點點頭沒有說話,因為又想咳嗽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壓下胸腔內出口的咳意,只是一口氣才吸上來,就忍不住又驚天動地喘咳了起來,咳到心臟有些刺痛,呼吸有些困難。顛簸了一下,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
見安瑋亞咳得喘不過氣來,他也跟著不能呼吸地難受了起來。拉起她,風間翼跑步往前衝出校園,算準此時咳嗽的她沒有發言拒絕的機會。
跑步中的安瑋亞用丁肘撞了一下他,表達抗議。她咳歸咳,眼尾餘光還是掃到校園中不少又羨又妒的注意目光。她向來是最不希望別人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但和風間翼在一起時這個希望卻總是落空。「放……咳咳……」
風間翼在紅磚道上揮手攔下了計程車,不管她的反抗,硬是拉她坐上後面。「省立醫院。」
醫院!
安瑋亞倒抽一口氣,身子發顫。猛抬頭盯著他,然後伸手去開車門。
「安瑋亞!」風間翼使勁地扳過她的身體,硬是將她從車門邊拖到自己懷裡。「你做什麼?」車子正在行駛中啊!
「我不要去……咳……醫院。」停止掙扎,她發冷的手著急地拉著他身上的衣服,口氣很果決,眼神中卻閃過驚懼。
風間翼不能置信地盯著她逐漸蹙緊的眉心。就因為不想看醫生,所以她要跳車。他反手一翻,握住的她竟是冰涼而有些微顫抖的手。她在害怕!
「我喉嚨不痛了。」維持著一定的聲波,她努力地不讓噎在喉中的咳嗽脫口衝出。
「你已經咳了好多天了。」他攬住了她的肩,讓她靠在他身上。她沒抵抗地倚著他,反而讓風間翼訝異。要命!她真的很害怕,否則不會白了一張臉任他擁抱。「一定要去醫院。」抱緊了她一些,沒有忽略她聽到那兩個字時渾身微微的發顫。
「今天省立醫院休診。」她臉色變都沒變地看著他說。一想到醫院酒精、消毒水混合而成的味道,她又抖了下身子。
「是——嗎?」他拉著長長的尾音以示懷疑,同時接收到計程車司機自照後鏡中微笑搖頭的眼色。「我倒是不知道省立醫院還會休診?」
「你日本人……咳……不懂台灣的制度啦!我說休診就是休診。」她霸道地給了他一個白眼,眼睛轉了一圈,就是想脫身。
「先生,到了。」不斷自照後鏡瞄著他們的計程車司機,在省立醫院前停車。
一見風間翼正從口袋中拿出皮夾,安瑋亞就擺脫了他逕自開門飛奔出去,朝醫院的反方向衝過去。
氣急敗壞的風間翼,在急忙遞過鈔票後,也只好邁開大步往她的方向追去。還弄不清楚她的焦慮是為了什麼?就看見她遲疑地站在馬路前,被車流阻斷去路。
風間翼見幾不可失,三步並作兩步地邁開長腿,一把扯過了她的腰,把安瑋亞拉回到安全的步道上。她的魯莽讓他口氣不免重了一些。「你以為你在做什麼,表演嗎?『危險』兩個字什麼意思,你懂不懂啊!」
「咳咳……」她未開口光咳嗽,氣勢上雖有些弱,但仰高的下巴及扳腰的手仍是不容小覷。「你滾開啦!你以為你是誰?」
「安瑋亞!」向來好脾氣的風間翼青筋浮現,咬牙切齒地盯著眼前少了心肺的她,而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也更用力地掐入她的肌膚中。「走!」
「不走!」雖然沒學過蹲馬步,她還是蹲下身子把所有力氣都用在腳底,努力讓自己「腳踏實地」,以對抗他的力氣。
「你怕打針?」與她僵持不下,只有改用勸進政策。
安瑋亞高高地昂起下巴,不願正面回答。她何止怕打針!
她根本是怕醫生、護士、消毒水味……任何與醫院有關的她都怕。回憶中媽媽住在醫院時那段慘白的印象,是無法抹去的焦慮——母親渾身紗布、滿身傷痕的模樣在她夢中時時浮現。
「我知道女孩子膽子小。」
想激她進醫院,門都沒有!「我是膽子小,那又怎樣?」她完全耍賴的口吻。
「沒想到你是那麼不孝的女兒。」風間翼以佯裝出的怒氣望著突然心虛看向天空的她。看來這招用對了!「你身子不照顧好,難道要伯父替你操心嗎?」
「你很煩。」嗔了他一聲,心中的不安卻逐漸擴大。
最瞭解她怕上醫院原因的人就是老爸。而從來就是刀子口豆腐心的老爸,雖知道她咳了好一陣子,但也沒有刻意開口要她看醫生,只是默默地買遍所有的咳嗽膠囊,為她泡了任何記憶中對喉嚨有好處的藥材,每天一帖,未曾間斷。然後沒事就一臉凝重地告訴她,誰家的孩子因為小病不治而釀成大病,也可謂用心良苦了。
「要進去了嗎?」他拍拍她的肩,喚回她的注意力。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安瑋亞歎了口氣,無奈地低吟出聲。拖著腳步,以烏龜般的速度前進。
見安瑋亞小小的肩頭洩氣地垂著,風間翼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果然,還是冰冷的。「我會陪你。」
她感激地對他笑了笑,裝出的堅強有些卸除了。沒有人能幫她,恐懼的障礙只有她自己能克服。她閉上眼睛,向天上的媽媽冀求賜予些勇氣,就想她往常害怕時一樣。張開眼睛,她緊握了下他的手,然後放開,邁步往前跑去。
「慢到的人是小狗!」*
第二章
「小亞,不要睡了。」風間翼輕拍著她的臉頰輕喚,凝視著她闔眼的臉龐。
「不要吵,這裡很涼快,再休息一下就好了。」她拍開了臉上多餘的手,萬般眷戀地躺在風間翼家舒服的沙發上,享受著炎炎夏日裡的冷氣。
一個星期前,打從風間翼架著從醫院裡挨了一針受驚嚇的安瑋亞,來到他租賃的十來坪套房之後,這間一應俱全的房間已成了他們上課的新地點。
學校教室雖好,卻無食物豐富的冰箱,亦無坐臥兩宜的沙發,更沒有現沖的香醇紅茶——風間翼沖泡紅茶的技術一流。講究喝茶的他,從沖泡的圓形瓷器,到何時該喝何種氣味的茶葉,無一不注重。橫豎是便宜了茶來伸手的她。
「你已經躺了一個多小時了。」他莫可奈何地攤手,坐到她蜷曲的身子旁,目光仍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也只有此時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她,而不會被她玩笑式的話語轉開他的注意力。
他不是第一次戀愛,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心動的女孩,但卻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吸引他的女孩子。越和她相處,就越想和她在一起,一種微妙的感覺慢慢地植入心中,見她就是快樂的開端。從不認為相識時間的長短可以代表感情的濃度,一朝一夕與朝朝暮暮都可能產生相同程度的眷戀。喜歡人就是這樣一種無關國籍、不干時間的感受。
「好吧!」安瑋亞懶懶地雙手交握向上伸了個懶腰,但眼睛仍然是沒有力氣張開來。他這個租來的小窩簡直是天堂。「等你把『蜘蛛織網』四個字的讀音讀標準後,我就起來。公平吧!記住,第四個音不捲舌。」
自然地跟著她隨口說出的句子練習,「蜘蛛蛛網——蛛蛛蛛網——織織織網——」可是在怎麼努力,他正確的發音永遠只有第四個字「網」。
「哈!」她終於張開了「尊目」望向一臉懷疑她故意刁難的風間翼,抬手拭去了眼角笑出的兩顆淚珠。
知道他在美國待了十年,較之其他日本人學的捲舌音已經算是優秀了,但還是忍不住拿他的捲舌不分來作弄一下,以為喜歡看他帶點傻氣的認真模樣!
「你又來了!」風間翼伸手揉揉她一頭永遠有些散亂卻有型的柔軟短髮,也跟著她低聲笑了起來——總拿她坦率不做作的態度沒轍。她吸引他的就是這種個性和模樣啊!
「我是怕你太老實了,以後會被欺負,所以才先好心幫你加以訓練。」她振振有辭地在沙發中坐起身,不動聲色間離他遠一些,才安心地回了話。在感情方面,她是執著的,因此不想為了一段會結束的緣及一時的快樂,而難過虛擲上她好些時日。
他無聲地望著她,他也只能無語——她有退縮了。從一個月前學生與老師的關係發展成朋友,也許是她能接受的極限吧!「咳嗽藥吃完了嗎?」聽她咳嗽的次數明顯少了,才沒有又押她上醫院。
「吃完了。」她馬上很正經次回答,就怕又去挨上一針。
記起安瑋亞那日進醫院時冷汗涔涔,風間翼仍不解,怕打針似乎不是平時無所畏懼的她不上醫院的原因。「你……為什麼那麼怕進醫院?」他盯住她僵住的身子,望入那雙閃過痛苦的眼眸。
沒有立即開口,她只是呆呆地盯著沙發的紋路,而後苦笑地窩回沙發中以反問代替回答。「風間翼,你和家人很親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