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宛宛
「桑先生沒事吧!那麼久沒來開門,嚇死我了。」古君蘭驚訝地望著桑文生拿出那罐他始終不肯吃的偏頭痛止痛劑,一連吞了兩顆。
「他會沒事的。」衛靜雲不肯回頭,逼著自己的腳步跨出那不再屬於她的世界。
「你要走了嗎?」古君蘭拉住衛靜雲的衣袖,「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用不著看醫生了。」再多的藥也治不好心病的。「他,就麻煩你照顧了。」
「你不來了嗎?可是——桑先生不是要你照顧他?」古君蘭左右觀看著衛靜雲蒼白的臉色及桑文生僵直的背影。她低聲地問:「你們又吵架了?」
「不,應該說,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吵架了。」衛靜雲用了最大的力氣,做了個不在乎的聳肩後,轉身離去。
「再見。」門內一句沙啞的低語,撕裂了她保護的外衣。
衛靜雲狂奔著逃離病房、逃離開這段愛情、逃離他——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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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一定有自我虐待的傾向。
衛靜雲捉住手中的背包,看著身旁成雙成對的情侶。
她不該來帝國大廈的!
「金玉盟」裡的盟約太戲劇化,卻賺足了女人大缸的淚水;「西雅圖夜未眠」中的約定太羅曼蒂克卻該死的扣人心弦。全都是這些電影惹的禍。
她不該來這兒的。不該只為了「觀光客」三個字就委屈自己一定得到紐約的地標,「帝國大廈」來參觀。天曉得她還處於療傷止痛的過渡時期,她想念文生啊!
分開只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情嗎?
她卻覺得自己像抹遊魂在世界上飄晃一個世紀了。
你會沒事的!你和文生一點都不適合!這是她第幾百次地告訴她自己。
衛靜雲佇靠在望遠鏡旁,義務性地從高樓上瞄了眼一覽無際的視野,整個紐約市的風光都盡在眼下了,車輛渺小如螞蟻,屋樓是迷你的火柴盒,而號稱萬物之靈的人只是幾厘米的黑色點點。
人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呵!而她就為了另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失眠了好幾夜。
文生現在在哪一棟建築物裡動手術呢?她側轉了下身子,將臉龐貼上窗玻璃。
當衛靜雲驚覺到自己的舉動時,她啪地一聲打了下自己的頭,什麼時候可以超過一個小時不去想到他。
明知不是冬天,呵氣不會成霜,她卻依然在窗玻璃上呵了口氣,就著水蒸氣畫了把小傘,在傘的左方寫下他的名宇,右邊則寫下衛靜雲。
好幼椎的舉動!她在心中對自己的行為嗤之以鼻,卻十分專注地看著兩人的名字逐漸地消失成透明。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結婚。」
「我的家人不會允許我們同居而不結婚的。」
一對年輕男女的爭吵、吸引了她的注意。衛靜雲回過身推了推眼鏡,和旁邊好奇的眾人一樣將目光放在那一對俊男美女身上。
「我不是要嫁給你的家族,我愛的是你一個人。」長髮飄揚的女子有著雪肌紅唇,眼眸帶著水亮的請求;
「我們可不可以只要相愛,而不要結婚。」
男人接下來說了什麼,衛靜雲已沒有心再去細聽,她的所有思緒全沉浸在長髮女子方纔所說的話語。
我們可不可以只是相愛,而不要結婚。
好苯的衛靜雲呵!衛靜雲自言自語地對著前方說道。
或許該說她和桑文生都很笨,又或者該說他們兩人的愛情是以結婚為前提考量,所以才無法接受美國、台灣這樣的兩地相思。
但是,如果只是談一場戀愛呢?
衛靜雲一旋身,盯著樓頂下密如蛛網的街道。該去找他嗎?
她不想帶著一身的落寞回台灣。
她和文生不曾攜手到百老匯看過歌舞劇,不曾並肩站在港口仰望自由女神,不曾手拉著手在公園中漫步過第五大道,她和桑文生不曾——
有太多的事,她想和他一起做。
她想擁有許多許多和他共同的回憶,她想將那些回憶儲藏在腦中、心中。
和他的戀愛談不上驚天動地,卻已經有了刻骨銘心的痛,而他們甚至還不曾擁抱過足夠的甜蜜時光啊。不要求婚姻,只是放任自己衝動地談一場戀愛,很放肆的行為、很不負責任的想澮,但卻是此時她唯一想做的事。
她只是想愛他啊!
桑文生會反對的。那就不要讓他知道!
你會更捨不得他的。回台灣後,她會找事情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去想他!
衛靜雲反駁了自己腦中所有的想法。
她看了看腕表上的日期,距離她回台灣只剩三個星期,她卻可以替自己創造二十一天永恆的回憶啊!
衛靜雲背起了她的運動背包,小跑步地衝向電梯,祈求電梯快速地上來,她的時間不多。
她要去找文生!
第四章
「已經說過幾次,這種現象是由扁挑腺炎引發急性腎炎,病人浮腫的現象並不單純。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站在桑文生身旁的實習醫生低垂著頸,根本不敢把目光投向那個脾氣超級驚人的首席醫生。
就像最高明的恐怖片不需要太多噁心的特效畫面,觀眾照樣嚇到不敢上廁所、不敢一個人睡覺一樣。桑文生罵人,聲調甚至沒有調高、臉色也沒有變得猙獰,可是那兩道冰箭般的刺人目光就足夠讓人坐立難安。
沒有表情的冷醋面龐即使再俊逸,仍是讓人膽戰心驚。這位實習醫生在解剖屍體時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只是沒想到這種感覺也可以從活人身上感受到。
實習醫生在看到桑文生的腳跟轉了個方向時,他放鬆地吐出了憋在胸腔的那口氣。當初被編派到可以跟著桑文生實刁對,還暗自樂了好久。沒想到,哎,天才總是有些怪脾氣吧。「桑醫生,我先出去了。」
「我也有事要處理。您有事再按鈕叫我吧。」在一旁罰站的護理長連忙褡腔說道。她一天內挨了三次罵,竟然還算是挨罵次數最少的一個。東方人真是怪!
桑文生冷哼了聲,算是回答。在聽見身後逃難似的腳步聲及門被關上的聲音之後,他長長地噓吐了口氣:「一群笨蛋。」
完美主義的他,碰過更笨的實習醫生,只是那時的情緒尚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一個眼神就足夠讓那些毛頭嚇到重新檢討了。
他的不易相處大概已經傳遍整棟醫學大樓了。誰在乎呢!他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兩口,他盯著這個星期的行事歷。
又是一個禮拜過去了嗎?
昨天剛替古君蘭的親戚動完手術,手術中向來是心無旁驁的他,卻在見到古君蘭時有些分神,因為想到了衛靜雲。
她還在紐約三月的風中遊覽,還是已經回到懊熱的台灣?
桑文生看著一格一格排定好的手術行程,生命為什麼不能簡單的像表格。人有感情,所以注定要受苦嗎?活了這些年,總也第一次嘗到了這種苦果。
生命中只有單一種色彩雖然單調了些,卻也不容易混濁。衛靜雲的高亮度和他的黯沉終究只能混成一池土泥色的顏色。
兩個獨立的人,也許只適合分開。他自嘲地想。
「桑醫生,有您的訪客。」門板被小心翼翼的輕敲了下。
「我不見任何人。」他今天下午之後沒有任何手術、會面或是訪問。他需要安靜!
「但是,這位小姐堅持要見你。」
桑文生詛咒了聲,又是什麼要求他開刀的垂淚叩首嗎?有些低難度的手術,根本不需要他操刀的。
「你可以繼續和那個小姐一樣堅持,也可以和她一塊滾!」他把話丟了出去後,逕自走向辦公桌旁那間用屏風隔開的小休息室。
他躺上沙發床,伸手揉捏酸痛的頸。他應該把所有所有的時問全部徘滿,免得他像個女人一樣地胡思亂想——偏偏思的想的全是那個應該早點從腦海中移除的衛靜雲。
門扉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桑文生低吼了一句,身子己然憤怒地打直,「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我自作主張進來的,我剛吃飽,還不想吃閉門羹。」
桑文生還來不及對那道熟悉的聲音作出反應,衛靜雲的臉孔已笑盈盈地出現在屏風邊。
「你在偷懶嗎?」衛靜雲又說道。
過度的震驚,讓他只是瞪著她。一頭被風吹亂的長髮、一身隨意的襯衫、牛仔褲,那個仍舊不在乎外表的她。
「你來做什麼?」他直接說出躍入腦中的第一個想法。
衛靜雲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扯了扯嘴角,卻開不了口。一路飛奔過來的熱情,被他的一句話澆熄,「我走錯房間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