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宛宛
「知道嗎?古人談情說愛其實比現代人來的快速,因為他們相見的時間不多、相聚的日子也不長,所以他們必須速戰速決地訂下他們的愛情盟約。」衛靜雲凝視他的雙眼,氣息未穩地說。
「唐朝有個叫崔護的男人為了曾經驚鴻一瞥的女子寫下′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想他該是個傻子,沒人要他等那麼久,可以和挑花相映紅的女子,也不只那一個。」
「他也許是個傻子吧!很多時候,男人要的只是那特定的一個。」桑文生聽出她話中的悲傷,他低沉而認真地說:「留下來。」
「為了什麼留下來?為什麼留下來的就該是我?你為什麼不跟首我回台灣?」她苦笑地搖搖頭,一向活力充沛的眼眸此時卻帶些迷濛的感傷。「你有你醫師的工作,我也有我教師的身份。你離不開美國,我也丟不開台灣。」
「只要有心,事情一定可以解決的。」他扳正她的臉,不想看她這種洩氣的模樣。
「怎麼解決?當彼此是一年見上幾次面的假日情人嗎?」她咬住自己的手背,胸口猛地揪疼了起來。「你當初走路怎麼不小心一點,幹嘛要讓君蘭撞到!你沒事要我當你的鬼看護做什麼,不見面那麼多次,我們現在就可以輕鬆一點說再見了。」
「講理些,我的生涯規劃中也不曾預計我會在三十二歲這一年談戀愛啊。」桑文生按住她的肩,嚴肅地說。「如果說你亂了陣腳,那我豈不是全盤混亂?你知道我的生活方式。」
「談戀愛該是年輕人的玩意,我們兩個人幹嘛也卡在這個關卡呢。」她試著開心地微笑,卻只能勉強地扯動嘴角。
「你愛教書,美國有足夠的學校讓你發揮。」他試著和她談判。
「我希望在自己的土地上教導我熟悉的人民。」
衛靜雲的反駁讓一切又回到原點。
「一定有辦法解決的。」他不要這段感情莫名地消逝。
「一定有人要犧牲的。」衛靜雲拂開他揪結的眉心,凝視他固執的眼瞳,「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我們還沒有相處太久,現在分手總比以後分手來的容易些。」
他的個性那麼強,根本不會考慮放下美國的工作和她到台灣去的,而她又偏偏是個戀故土的人。
一場假日戀愛,該是最適含他們的方式。
「你為什麼要一再地潑我冷水?」桑文生粗暴地推開她;轉過身扯平衣袖上的皺折。都留下痕跡了,還能拂得平嗎?
「我喜歡無理取鬧嗎?」他頎長的背影寫滿拒絕,看的人怒火勃發,衛靜雲說話的嗓門也跟著提高。
只是,那尖銳的語調中竟有著連她自己都可以明顯察覺的顫抖。
桑文生繃緊臉孔,握緊拳頭,壓抑擁她入懷的衝動,「我們已經過了憑感情行事的年紀,也許我們彼此都該冷靜些。」
他瞪著屋內令他生厭的一室白色。
文生在下逐客令嗎?她扶著牆緩綴地往前走,「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會離開的。」
「不許走。」帶著傷腿,他依然移動的快捷。
在她的手握上門把之際,桑文生狂風般地將她掃入他的懷中,雙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貼緊在他身上,仿若欲將她全然揉入他的體內一般。
「現在不走,以後終究還是要離開的。你剛不也說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地想想,不是嗎?」衛靜雲閉上眼,不要自己受到他的影響,即使眷戀他胸口的溫暖,即使瞞天過海的痛苦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
「冷靜個頭!我如果在面對你對還能冷靜患考,那麼我就不是真正地愛上你了。」他箍住她的臂膀乍然收緊了幾分。
衛靜雲咬住唇,不讓自己的嗚咽溢出口中。他說愛她呵!
極度痛苦與極度快樂種複雜的情感,原來是可以並存的。愈在乎對方,愈希望從對方口中聽到愛情的承諾,就愈放不開手讓對方離開。
她捉住他胸前有著乾淨味道的白色病人衫,把整個臉龐全埋在他的心跳之上。
多麼希望他就是那座她可以停泊的港口啊!
桑文生憐愛地用手掌捧起她的頰,讓她眸中的不忍與他眼中的堅決相對映。「我不讓你走。」
「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過日子,你知道的。」她的隨性總有一天會成為他規律生活中的污點。
「習慣是可以改變的。」
衛靜雲伸手輕觸著他右眼深遭的雙眼皮摺痕。「傻文生,習慣可以改,個性卻不能改。我會記得你曾經這樣為我執著過,我也要你記得曾經有一個衛靜雲,用了全心地愛你!我愛你、愛你、愛你——」
她的低喃被他的唇堵住,他的悲慟甚至吻痛了她的唇。
別離的吻是傷感而苦澀的。
「真的愛我,就留下來。」他撫著她親吻過後而紅潤的雙唇。
「在不曾碰觸到柴米醬醋等等瑣事時,我們的愛情會是美麗的回憶。」衛靜雲偏過頭親吻了他的手背,
「文生,你願意和我談談你以前的婚姻嗎?」
「你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分手?如果你當真是為結婚而結婚的話。」她澄澈的眼直視著他。
她大概可以猜得到文生離婚的原因。她只是很殘忍地要逼他面對現實、面對他們並不適合永遠在一起的事實。
「我以為她會成為我理想中的妻子,在我回家時可以有著一個井然有序的住宅環境。奇怪的是,她學的是會計,可以輕鬆地做出一份財務報表,卻永遠無法知道煮飯的火候該用幾分。她對於家事一竅不通,或者該說她沒有這方面的天分。而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所以我克制我自己別把脾氣發到她的身上。為了報答,我帶了她們一家子到美國來,我知道她己經盡力想把事情做好了,但是,要求完美的我卻無法阻止我的不悅出現在我的言語、動作上。」
桑文生面對著她,說完他一年的婚姻生活,原本置於她腰間的雙手,狠狠地握上了她的肩。
靜衛的眼中有著瞭然的悲哀,她真的以為他們兩人會重蹈他婚姻的覆轍嗎?
「說完了你的婚姻,你懂得我的心情了嗎?也許我們根本不該跨越′朋友′那條界線的。」肩上的大掌擰疼了她,衛靜雲卻沒有一絲退卻。
「那並不相同。因為我對她沒有愛情,我純粹將她設定成扮演妻子角色的一個人,所以我不能忍受她達不到我的標準。」
「只要你仍然是那個完美主義的桑文生,這種情形就一定會再發生。」
「我對你的包容會比她來的更多!」惱怒飛上他的眉間,他氣憤她不願給彼此一個機會。
「如果真的比較包容我,你不會只是要求我留在這裡,你根本不曾有過到台灣發展的念頭不是嗎?你也是國中之後才移民到美國的,你對台灣這塊土地不曾有過任何村出的感情嗎?」她昂起下顎,想推開他的胸膛。
「不要岔開話題。」冰霜逐漸罩上他的臉,他粗暴地扯住她不停掙禮的雙手。
「我是就事論事。」她扭轉著被制住的雙腕,倔強地回嘴。
兩個易燃物擺在一起,一丁點的火苗都可能引爆成巨大的毀火。
「桑先生,我是古君蘭。」門外禮貌性的輕敲,澆熄了兩人的怒火。
衛靜雲凝眸注視著他跋扈而不妥協的黑眸,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吻取他最後的溫度。
「桑先生,你在裡頭嗎?你沒事吧!我可以進來嗎?」
門外的催促聲,讓他扣住了衛靜雲的後頸,加深了那個吻。
「君蘭,我馬上幫你開門。」深知好友容易擔心的個性,衛靜雲對門外喊話著,手掌卻始終留戀在他的身上。
「文生,你和你妻子分手後,感情反而更好了,對不對?」
桑文生動了下嘴角,勉強地點點頭,右側的太陽穴緩緩地炸開一層痙攣似地抽痛。
「希望我們倆也是如此。我們都太主觀,也都需要一個完全包容我們彼此的伴侶。我愛你,卻無法與你和平地相處上一天。家,該是個溫暖的火爐,而不是對捉廝殺的戰場。」她瀟灑地拍拍他的肩頭,卻不明白自己這個舉動是為了安慰誰。
他鬆開了手,最後一次為她拉平上翻而不馴的衣領、最後一次為她整理那頭有個性卻始終不太聽話的發尾。
不敢說出再見,她將臉頰偎上他的手掌三秒鐘,就打直了身子,往門口走去。「我走了。」
桑文生背過身,按住自己劇烈如痛的額間。
衛靜雲讓自己深呼吸數次之後,才能止住雙手不顫抖地拉開門扉。「嗨,君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