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夙雲
「我真想和你見上一面。」紫兒執語著。
隔天,她眼眶紅腫,一臉倦容。母親見著了,十分擔心地問:「紫兒,你怎麼了?」
「我——」這叫我怎麼啟口呢?她一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啟口要見這位師父?而且,她也好想得到他親筆寫的字呢!
「媽——」她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精明的母親立刻看穿了她的心思。「孩子,你昨天從廟裡回來,就不太對勁。是不是哪個和尚欺侮你了?」
「欺侮?」她被嬌寵了的千金大小姐個性,立刻藉機發作。「是的,是的,有和尚欺侮我。」她的嘴翹得老高,雙眸噙著淚光。
這下子,可把母親嚇了一大跳,「紫兒,你的貞節……」母親面色如土地道不下去。原來是她誤會女兒的意思了。
「貞節?」紫兒聞言跺一下腳。「不是啦!娘!我是好想拿到那個石牆上提的字,還有見見那個師父,我一定要。」
母親不懂女兒的心態,那字對女兒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介於疼愛的心理,她開口說道:「這很簡單,我們可以來個『以相結緣』,要求見那和尚,再請他寫字給紫兒,結個佛緣,如何?」
紫兒眼中透出光彩。「這主意太棒了,謝謝娘!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
「孩子,你真是冒失!」母親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喔!也對!」紫兒看看自己,接著忙著出去叫丫環翠玉。「翠玉,快點!幫我好好盛裝一番,我要見師父,快點!」她看來竟十分緊張且興奮。
「這——」太奇怪吧!難不成你是去相親?母親心底好疑惑。
紫兒還是沒有見到那提名寫字和尚。
住持很婉轉地推說:「對不起,紫兒姑娘,我們的書記師不肯見人。」
「書記師?」紫兒心中一陣狂喜。「他不是和尚嗎?」她用著千金大小姐的倨傲口吻問。
「不是。」住持道。「書記師的機緣尚未成熟,還不夠資格當名和尚。」
聽到這句話,紫兒心中竅喜。「我想與書記師結個善緣,請他為我寫些字。」
「這可能沒有辦法。」住持似乎有難言之隱。「書記師都住在膳房,鮮少出門,請姑娘不要為難他。」
「為什麼?」紫兒有些慍怒。「我賞他銀兩來為我寫個字不行嗎?今日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他。」她倔強的個性一旦顯現,竟十分地氣勢凌人。
住持面有難色,過了半晌,終於頷首,起身去叫人。
半個時辰後,住持仍是一個人出來,他給了紫兒一幅對聯。
枝枝葉葉月,疏疏密密風,
誰共踏流水,倚杖石橋東。
老天!光看那書記師的字體,紫兒心已怦怦亂跳,臉頰微紅。
「書記師人呢?」她不懂,為何沒見到人。
「請施主不要再強人所難,書記師以這字與姑娘結緣,也就夠了,施主請回吧!」
紫兒怒視著他道:「真好笑,你們口口聲聲說菩薩的精神,是要接近眾生,救渡眾生,沒想到,連我一個小小的請求,書記師硬是不理會?」她執拗脾發作起來。「反正我是不會走的,除非親眼見到書記師本人。」
「施主——」
紫兒說到做到,任住持、母親、丫環翠玉怎麼勸也沒用。
夜深了,冷風簌簌吹起,紫兒還是不死心地待在廟寺門口,在那兒受寒又受凍的。
「小姐——我們——」丫環翠玉在一旁想勸又不敢。
「如果我因此而病倒,書記師在感動之餘,一定會出來見我的。」紫兒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如此,再辛苦都值得!」
「女兒呀——」母親卻好擔心,不知為何女兒會變成這樣的執著?
膳房內。
「師父,我——」丑洋兒佇立在黑暗中的一角。
平常,他連油燈都不敢開,也足不出戶。因為他的容貌,實在是醜得見不得人。人家都說他是母夜叉羅剎轉世。也因此,丑洋兒有自知之明,不會隨便走出去以免嚇人,更遑論是前去見一名千金大小姐。
「我若出去,一定會嚇死她。」丑洋兒苦惱道。
「學佛是要學著能控制自己,使自己受外面的情慾所蠱惑。一切的相皆是虛,若你能放下一切,才能過自在的生活。」
「我——」丑洋兒明白,他還未能完全地放下,所以,師父才不讓他出家。而這次,正是對他的一種考驗。
「可是,我若傷了人的心,我會不安的。」畢竟,丑洋兒是個很有慈悲心腸的人。
「人長得美醜,都與前世脫離不了關係,你會生得醜,全是你前世的業力感召,與其躲避,倒不如多結善緣,虔心禮佛,以求下世能得個面相美好的善果。」
丑洋兒謹記在心。「謝謝師父的訓示,但是,紫兒姑娘——」他的心全繫在那位美若天仙的千金小姐。
「就看你怎麼去面對了。丑洋兒,做個有智慧的和尚吧!」住持說完,便起身離開。
一直到夜深,丑洋兒還是不敢去見紫兒姑娘。雖然師父有訓示,可是,「心結」哪是容易打開的?他對自己的長相仍感到自卑……他縮在膳房的角落,心裡牽掛著;黑夜冷沁,紫兒姑娘的玉體,豈堪折磨?
紫兒姑娘若是生病了,他會愧疚一輩子的。過了許久,他忽想起師父說的「智慧」兩個字,一直迴繞在他腦海中。
他終於想到了一計。
他火速地點燃油燈,在桌前寫上一封信,俊挺有力的字跡,一筆一勾勒,絲毫不含糊。接著,他拿起了一件破棉襖走出去。即使這名富有的千金不屑他的破衣服,但這一切,都是代表他的心意。
三更半夜,寺廟的人都已入睡。丑洋兒躡手躡腳走出膳房,經過大廳、庭院,至殿前。他向佛祖跪下,求佛祖給他信心及勇氣,也祈求紫兒姑娘不會被他嚇著。
在開門的剎那,他深吸了好幾口氣。
紫兒姑娘果真還在那癡心地等著他。
不開門不知,這一見,紫兒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只見花容失色,摔倒在地上。「鬼啊!鬼!」她驚魂未定地大聲叫喊。
「對不起,對不起——」丑洋兒的自尊頓時消失殆盡。「我是人,我是人——」他拚命地解釋。卻垂首,直視地面。
「你嚇壞我們家小姐了,你是出來獻醜的啊!你幹麼三更半夜跑出來嚇人?沒想到寺廟裡還有這麼醜的人……」丫間翠玉咒罵個不停。「我去叫住持把你趕出寺廟——」
「我馬上就離開,對不起——」丑洋兒看到紫兒跌倒在地,很想上前去攙扶她。不過,他不敢,他只是用雙手遮住自己的臉,唯唯諾諾地道:「是書記師叫我送東西給小姐的。」
「書記師?」紫兒蹣跚地爬起身。「那東西呢?」她急急問道。
丑洋兒緊抿著雙唇,瞧紫兒一副心花怒放的神情,讓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是……這封信,還有,他怕姑娘你受寒,特地要我把棉襖拿出來給您。」
看著紫兒接過來,丑洋兒一刻也不敢逗留,火速地踏進門檻。在要關上大門時,還不忘偷偷睨了紫兒姑娘一眼,把她的美顏深深印在自己的心底。
關上大門,他還聽見丫頭翠玉不屑地嗤道:「什麼破棉襖嘛!還敢拿給小姐穿?書記師真是小家子氣,不敢出來,還叫那個『鬼怪』出來,嚇到了小姐……」
丑洋兒聽著有些心傷,「鬼怪」?他難不成真是惡鬼來投胎?才讓他長得這麼醜陋?他前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今日才要來受這種折磨。
紫兒姑娘的責斥聲接傳出。「住口!翠玉,只要人家有這份心,即使東西又破又舊有什麼關係,我一樣很喜歡。」紫兒珍惜地把棉襖揣在懷中。
聽紫兒這一席話,丑洋兒安慰自己道:這樣就夠了。
看過那封信後,紫兒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回到家中,不多久便病倒了,而且是久病不起。
那封信,是醜洋兒的告白:
「……其實我的容顏,是真的不能來見你的,頭上長滿癩菌,臉上有麻子,嘴歪眼斜,牙齒露在口外面,鼻子幾乎沒有鼻孔,而且又是個駝子——我知道,一旦你見到了我,一定會以為我是鬼——
這件棉襖是我的一點心意,請姑娘不要再來找我了!
這是他的字跡,紫兒認得的,那麼剛才的「鬼」,不正是書記師?
沒錯,她真的當他是「鬼」?
紫兒的雙眸流下滾滾的淚珠。
三個月過去了,紫兒沒有再來寺廟。
而丑洋兒,依住持和尚的指示,日夜虔誠地在佛殿禮佛。當然,那時,他還沒有出家,不過卻不再懇求這件事。
也許,他還放不開吧!他的心中,紫兒的倩影,一直縈繞,久久不散……
這日——
紫兒沒出現,但她的母親卻來了;就在丑洋兒躲在暗處唸經的時候。
他從不明目張膽地在寺廟走來走去,當然,這是為避免「嚇人」。所以,縱使他在拜佛唸經,也是在角落,用簾子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