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葉小嵐
時間還早,可是無處可去,她還是去了醫院。
通常早到,亦方穿上白上衣,就到病房看病人,詢問、安慰、關懷,為意志消沉的患者打氣。
今天她一進辦公室,立刻被花團錦簇包圍。
亦方大吃一驚,逃了出來。
「有誰知道我辦公室裡的花是怎麼回事?」她問護理站的值班護士。
兩位護士對看詭笑。
「哦──」其中一位拉長了音指著她說,「言亨醟生有愛慕者喲!」
「亂講。」亦方手足無措。
不是沒人送過她花,但不像這次多得驚人,她幾乎走不進去。
「言醫生,有看見你辦公室裡的花嗎?」來了另一個當班護士。
「那麼多,看不見才怪!你曉得誰送的?」
「花店啊。」好像她問得好奇怪。
「言醫生,這裹有一張卡片啦。」
信封封了口。當著六隻好奇地湊過來的眼睛,亦方拆開信封,抽出卡片,先看署名。
看了之後,當下後悔當眾拆它。
「駱擎天!」一聲驚叫。
跟著又一聲:「駱擎天!」
「是駱擎天耶!」
「言醫生,是那個很有名的駱擎天嗎?」
亦方未答,另一個喊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前兩天聽說駱擎天有來醫院。」
「對對對,好像是受了傷,頭上好大一個窟窿哦,他誰都不要,指定非要言醫生。」
「對了,對了,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他還非要去言醫生的診療室單獨讓她治療,不讓「閒雜人等」進去哦。」
「我知道!我知迶!是主任陪他去的,親自為他帶路耶!我有看見他們,心裡還想,哇,好帥的男人。看主任的巴結相,我就猜到八成不是等閒人物,本來以為是香港還是哪裡來的電影明星呢?」
她們七嘴八舌,興奮莫名,亦方卻著實懊惱不已。
「言醫生,大情聖對你一見鍾悄的樣子喲。」
「哦,真像小說情節耶。我也要。」
「你呀,下輩子吧。」
「言醫生,他卡片上寫著:「讓我現在開始認識你」,是什麼意思啊?」
「還有一句,還有一句。「請你重新瞭解我」。這一句很深奧喲。」
「好像歌名,又好像詩哦。到底是什麼呀,言醫生?」
「你們問錯人了。」亦方刷地將卜片撕成兩半,「而且他不是對我一見鍾情。」
她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被扔進垃圾桶的卡片。
「可是那些花……」
「我想那只是駱先生表示謝意的方式。」亦方冷冷地說。
「啊?送那麼多花只是表示謝意?」
「他有錢,擺闊擺慣了,不要大驚小怪。你們喜歡,儘管拿去,最好全部拿走,多的送給病人。」亦方走向病房。「我對花過敏。」
「從來沒見她對花過敏過嘛。」
「對啊,以前也有人送她花呀。」
「我看她是對男人過敏吧?」
「對喲,我就看過幾個,有的是我們醫院裡的醫生,有的是外頭的人,言醫生一律一視同仁。」
「什麼一視同仁,是無動於衷。」
她們的竊竊私語,亦方聽得一清二楚。
這類拿她做茶餘飯後助消化的閒話,她才是無動於衷呢。
駱擎天,他若以為如此便可打動她,他的如意算盤可打錯了。
他言亦方不是他結交來往的那些鶯鶯燕燕!
接下來兩、三個小時,亦方忙得不可開交,被駱擎天攪得亂糟糟的心緒總算平息些。
※※※
擎天一向不喜歡醫院,對他而言,它是個充斥悲慘、傷痛、絕望的地方。
他絕對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心懷希望和期望走進這個地方。
經護理站一位對他目瞪口呆的護士結結巴巴的指引,擎天在後面診療室找到他的希望和期望。
她在診療床邊,一個小男孩坐在她面前,眉心間拇指大的傷口又紅又腫。
男孩淚流滿面,恐懼地顫抖著,可是不敢哭出聲。旁邊罵個不休的婦人顯然是男孩的母「不要怕。」亦方握著沾了藥水的棉花棒,哄道:「我保證,只有一點點痛。」
男孩看看母親,看看醫生,咬著下唇。
「看!你還看!爛掉算了!痛死你算了!叫醫生給你打最大、最痛的針,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話!」
男孩的媽媽進來以後就一直惡毒地怒罵、威嚇。亦方忍了半天,這時忍不住了。
但她才張開口,便有人替她說出口。
「這位太太,你這樣拿醫生威嚇他,教醫生怎麼幫他治療呢?」
聽到這個聲音,再扭頭看見聲音的主人,亦方差點握不住棉花棒。
他卻走到男孩母親前面,俯身對她耳語。只見婦人面頰赧紅,露出嬌羞的笑容,頻頻點頭,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亦方愕然之際,他對她擠擠眼,朝男孩彎下身。
「小帥哥,你有到這個沒有?」他指著自己額上縫合的地方。
男孩怯怯地點點頭。
「會很可怕嗎?」
男孩搖搖頭。
「你知道包公嗎?」
男孩點頭,雖依然淚汪汪,但沒那麼畏懼了。
「你看像不像包公頭上那個很威風的月亮?是這位很漂亮的醫生阿姨幫我弄的哦。你想不想要一個?」
「包公的比較大,而且在這邊。」男孩比著靠近眉心,也是他傷口附近的地方,「你的比較小,不像。」
「亂講!」擎天煞有其事地看向亦方,「醫生,你認為呢?」
「嗯,」亦方順順喉嚨,不得不也煞有其事地端詳他,「你的的確不像。」
他乘機以眼柙對她送秋波,亦方心頭小鹿一撞,趕忙將視線轉向男孩。
再清清喉嚨,她說:「我覺得小帥哥的比較像。」
「是嗎?」擎天一本正經對著男孩瞧,「是直的哩!不過,」他做出不服氣的樣子,「只是位子像,形狀不怎麼像。是不是因為你還沒有幫它擦藥的關係呢,醫生?」
「對,等我擦過藥,再輕輕縫幾針,就非常像包公了。」
「哇,那太酷了!醫生,你可不可以幫我擦藥,再輕輕縫幾針呢?」男孩馬上抗議:「可是是我先來的。」
「對,對,是他先來的。」亦方也一本正經。
「哦……」擎天故作失望,央求道:「那,醫生,你幫他變成包公以後,也要幫我變哦。」
「可以嗎?」亦方問男孩。
沒想到媽媽口中殘忍、可怕的醫生,不但美麗親切,而且詢問、尊重他的意見,同時有一個又高又帥的叔叔居然希望像他一樣,男孩怔了怔,些許羞澀地點點頭。
於是為了要像包公的酷額頭,男孩咬著牙,勇敢地讓亦方處理他因原來縫線裂開而有些潰爛的傷口,從頭至尾不曾喊痛,哼也沒有哼一聲。
當亦方為男孩縫線,擎天握住男孩的手,為他打氣。
結束時,擎天大大讚賞男孩的酷額頭。他羨慕的表情令男孩滿意又得意,離開診療室出去找他媽媽時高高地抬起下巴。
「你剛才對他媽媽說了什麼?」亦方好奇地間。
「我說她的聲音很悅耳,像唱歌劇的女高音。」
她不相信。「因此她就出去了?」
「當然不是。」
斜睨他一眼,亦方走到洗手台邊洗手。
「我還跟她說,」擎天站在洗手台邊看她。「我是星探,對她的聲看很有興趣,不過我需要和我的醫生老婆單獨商量一下。」
亦方瞪他。「誰是你老婆?」
他無辜地聳聳肩。「我沒指名道姓呀。」
她頓時漲紅了臉,走開去收拾器具。
他亦步亦趨。「但是你遲早要嫁給我的。」
「哼!」她如此回應。
「你見到花了?」擎天的口吻平淡得彷彿他送她的不過是一杯白開水。
「什麼花了」她若無其事地回敬。
「你很生氣。」
倒像在他意料之中。
「護士們和病房的病人都開心極了,他們要我轉達謝意。」
他的笑聲震動整個室內,也震動著她的心房。
「卡片呢?你給了誰?」
「收垃圾的歐巴桑。」
這次他的笑聲,亦方猜,整個外科病房都聽到了。
「我並不領情。」她對他說。
「我知道。」他溫柔的音調與眼神撫過她全身。
再這樣下去,她會不會投降?她思忖。
「希望你不要再做這種自以為會加深我對你的印象的事,沒有用的。」
「加深,」他意味深長地重複,「不是改變。嗯,我喜歡你的說法,亦方。」
她的臉又紅了。
「你喜歡曲解我的話。」亦方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招架不住了。
「不過,」忽略她的反駁,他又說:「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加深你對我的印象。」
她疑問地看著他。
第五章
「這是個測驗。」
「測驗?對誰?」
「我,和你。我們。」
他語氣裡的含意,令她臉上的紅暈加深。
「什麼意思?」
「如果我說你對花和卡片的處置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你相信嗎?」
她不答腔。、他便接著說:「你不單生氣,還很光火。你認為我把你當作一般鶯鶯燕燕,以為送你一屋子花便可打動你的鐵石心腸。」全部對。她咬咬嘴唇,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