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葉小嵐
「火藥庫?怎麼說?難道她是火氣大,鬧牙疼啊?」
張漢基說。
「信不信由你。誰想引爆,誰就去吧。」
說完,海晨不理會他們,踱到窗邊仰望蒼天去了。
一天漫長的課程上下來,海晨只覺腦袋還是空空洞洞,十分無趣。同學們邀約去看電影,他也沒有興趣,只無謂地在校園裡晃蕩著。到天黑了,同學都走光了,才獨自懶懶散散地推著單車踱出校門,這是他習慣中的行經路線。
沿著紅磚道在樟樹下走著,到了與校牆緊鄰的小公園邊,忽然一個人影閃了出來,擋住他的去路,抬眼一看,竟然是姝嫻。
「嗐!李姝嫻!怎麼是你!」
海晨失聲大叫起來,感到天大的意外,而且,姝嫻那個樣子,也把他嚇壞了。
她的頭髮長短不齊,眼皮浮腫,兩眼無神,一套粉藍色的便服縐巴巴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和往昔那個趾高氣昂、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你怎麼這樣跑出來?」
海晨丟下單車,急忙去攙扶她。
「出來問你啊!」姝嫻才一開口就哭出來,飲泣了幾下,才又抽抽搭搭地說:「問你為什麼宗舜要走?問你為什麼都不來看我?」
「我是想去看你啊,只是……」
看見姝嫻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斷往下掉,海晨的傲氣和怨氣一時消退了大半,為免引起路人側目,他把姝嫻扶到小公園內的白色長板凳上坐下,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說啊,雍海晨,宗舜為什麼要走?」
姝嫻哭了一陣似乎足夠了,臉上掛著淚珠向海晨興師問罪,語氣倒又回復了驕縱蠻橫。
「他走了,關我什麼事?是你未婚夫啊,你讓他跑掉,還來問我?」
海晨看她又是一臉神氣,忍不住又氣惱起來。
「是你們姓雍的一家人破壞的!搶走宗舜的竟然是你姊姊!雍海晨,你要下十八層地獄!」
姝嫻說著,眼淚又掉下來。
「你不是說你和陶宗舜訂婚了嗎?要他負責啊!告他啊!」
海晨覺得姝嫻的口不擇言,意氣用事不可原諒,忍不住一再刺傷她。
姝嫻氣得站起來想給海晨一巴掌,海晨定定看著她,使她又心虛地退卻了,只把臉轉過去橫眉怒目地喘著大氣。
「馮娟娟她們說你是生病了,我想你應該是生氣加上傷心才對吧?」
「是啊,我失戀啦,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在你們的手裡!」姝嫻開始歇斯底里地咆哮:「我一開始就輸了!我老是輸的!我始終是你的手下敗將!你都不在乎我,是嗎?你一直是那麼傲,那麼冷,是嗎?那你為什麼要吃醋呢?陶宗舜讓你吃醋,對吧?」
「你瘋了,你錯了,李姝嫻,我不是吃醋,我是關心我姊姊,怕她上當受騙,所以我不喜歡陶宗舜,而不是吃醋,你懂不懂?」
「雍海晨!你可惡、可恨!你下流,你無恥,我討厭你!」
姝嫻罵完,又坐在板凳上哭起來。
海晨任她哭了一會兒,才說:「你剛剛不是問我怎麼不去看你,嗯?」
姝嫻不回答。
「我說了,我很想去看你,只是,我忍受不了你這種驕橫的脾氣,你知道嗎?」海晨在她身邊坐下來,苦惱地說:「我是在乎你的,我也吃過醋,現在,你滿意了吧?」
姝嫻聽了,啜泣漸漸停歇,可憐地說:「宗舜走了,我恨,我生氣。你不關心我,我也恨,也生氣。你愈是不來,我愈是恨這一切!我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海晨細細打量她,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憐惜地說:「你的頭髮怎麼剪成這樣?」
「生氣啊,我恨我爸爸,剪給他看的。」
「為什麼恨他?」
「過去他向我信誓旦旦,說陶宗舜是……」姝嫻不好意思說下去,改口講說:「他說世界上沒有他掌握不到的事,他根本是自大狂。」
「現在呢?他又怎麼說?」
「現在他氣死了,恨宗舜,恨你們一家。」
「那你還來找我?」
「我也要氣他啊,他害透了我。」
「會不會你對陶宗舜的感情都只是佔有慾造成的錯覺?是你父親讓你產生這種錯覺吧?
你和陶宗舜真的不相配。」
「這點我當然想過。但是我也喜歡宗舜,他卻對我客客氣氣的,連好朋友間的真心話都沒講過一句。」
「我們不要談這些了。」海晨露出笑容,溫柔地說:「你說你來找我是為了氣你爸爸?是真的?」
姝嫻噘著嘴不回答。
「要我當你對付你爸的武器也可以,不過你要改掉你言不由衷的壞毛病,否則我拒絕接受。」
姝嫻還是沒出聲。
「現在,老實地說,你掙扎了多少次才決定來找我?」
「一百次。」
姝嫻忍著笑說一句。
「很好,言不由衷的壞毛病總算改掉了。我也老實告訴你,我掙扎了一千次還不能決定要不要去看你。」
姝嫻聽了,真正露出一個雲開見日、甜蜜滿懷的笑靨來,嬌嗔地說:「你不老實,根本太誇張了。」
兩人相望,歡歡喜喜地笑了起來。海晨替她把凌亂的頭髮用手稍作整理,然後說:「走,我帶你去把頭髮修整好,然後送你回家。OK?」
「嗯。」
姝嫻點點頭,心裡為著有生以來頭一次柔情交流的經驗而陶醉歡喜,令天,她才從人世問學到了「柔情」這一樣美妙的東西。
***
又具秋風送爽,酷暑全消的季節,海晨從學校下課回來,收到一封花晨寄回來的長信,信上這樣寫:海晨:長別四個多月,到今天才真正能給你寫一封像樣的信。之前陸陸續續寄給你們的明信片可收到了?雖然媽咪常常打電話過來瞭解我的起居生活,我還是把在這裡的生活情形大致告訴你。
我和宗舜到達加州之後的第一件事是買車子,這件事對宗舜來講特別稀奇有趣,他在這裡賣了不知幾萬輛汽車,卻從來沒有為買車動過腦筋。當然,買賣本來是一體兩面,這位賣車行家以他精堪的專業能力與知識輕易就選購了兩輛日制跑車,成為我們代步的工具。這兩部一模一樣的跑車只有顏色不一樣,宗舜的是白色,我的是紅色,因為加州陽光和煦、天氣晴朗,這使顏色鮮艷的車子正好用來詮釋那種在好氣候中生活的愉快亮麗的心情!此外,我們還各自擁有一輛變速的單車用作短程代步及健身活動用。
現在,宗舜在洛杉磯南方郊區租了一間有百坪庭園的房子居住,我也離開羅阿姨家,住進學校的宿舍。南加大開學得早,我已經在這裡當了三個星期的學生了。
宗舜打算到處跑跑看看,再選一家理想的學校念研究所,關於他的未來,他並不急於訂下藍圖,只想把自己放鬆下來,優遊世界,至於將來唸書或再創事業,都待因勢隨緣來決定。到美國來之後,我和宗舜常常深談,對他有了更真切與深刻的瞭解。這次他放下事業、離開這裡,並不全然為了追求愛情,其中更有急流勇退的睿XX智,否則他即使離的了光達,也有更頂尖的公司提出更優厚的待遇去爭取他這樣一個傑出的經理人才。他說,商場上沒有永遠的贏家,成敗起落總是循環起伏,贏就是輸,輸就是贏,沒有持久不變的態勢。看破了這一點,任何一個行業的人才能在激烈無情的競爭中承受衝擊而心無增減。他更明白「勢不可用盡」的道理,只有適時退出,才有更好的開始。相對的,我想到了爸爸,這半年來的境遇變化,不知是否給了他較開闊明朗的內心調整?他的身體近況如何?媽咪說他將在聖誕節吉群百貨屯門和沙田分公司開幕前履新,不知現在情形如何?
我在這裡日子過得緊湊而充實,課餘時間常和宗舜一起去看電影,有時一天看三、四場,你信不信?我們也開車去狄士尼樂園和聖地牙哥的海洋公園遊玩,最賞心悅目的消遣是在校園內放風箏。悄悄告訴你,風箏是我們的定情物,你還不知道,這些風箏都是宗舜過去在家裡親手做的,現在跟著我們飄浮在異國的天空,特別有一種與人相依為命的情感。
下次再詳談吧。宗舜告訴我,你和李魁南的女兒是同學,你們相處得如何?總不至於像爸爸和李魁南一樣成為劍拔弩張的死對頭吧?宗舜說你們曾一同出遊,也曾失和吵架,會不會也是受了爸爸他們的影響?
代向爸爸、媽咪、秋姨及星晨問好,我另有信給他們。
花晨字海晨看著信,心情隨之憂歡起伏不定,他拿出紙筆,以百味交雜的情緒給花晨寫了回信。
親愛的姊:看你的來函,心裡又是感慨,又是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