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言妍
她搖搖頭,心有餘悸的說:「那座破廟很怪,彷彿有很多鬼要抓我。」
「你作了惡夢。」他瞭解地說。
又過了一會兒,她誠心的說道:「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該吹三弄曲和『西塞山懷古』。」
「哦?格格竟然也會道歉?」他不太相信地說。
「格格也是人呀!儘管我是滿洲人,但也有惻隱之心,也能分辨是非善惡,和你沒什麼兩樣。」阿絢說:「我們的差異只是在立場上的不同。就如你所說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今天若反過來,敗的是大清,有許多抄家滅門的悲就是我們了,不是嗎?」
顧端宇看著火光中的阿絢,心想這女孩實在太特別了。她雖有時驕蠻難馴,但卻帶著冰雪般的靈透,才思和胸襟都不輸給男人。
「所以,我綁架你來交換我義父,你也不以為錯了?」他問。
「以你的立場,你沒有錯。」她說。
顧端宇投了幾根樹枝到火堆裡,「我也要為早上在林子的魯莽行為,說聲對不起。」
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和平嗎?阿絢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連天上的月及夜裡的山巒,都有著異常的光輝和美麗,她忍不住要再拉近彼此的距離,老實的說:「教我三弄曲和『西塞山懷古』的,其實就是靖親王福晉。」
顧端宇當然知道靖親王福晉是誰,他也早就猜到阿絢的「師父」是芮羽,但真正親耳聽到時,身體仍然一僵,無法接受。
「芮羽常常對我提到你,井且很擔心你的安危。」阿絢放大膽子說。
「不要對我提起她的事,我早已不認識這個人了。」顧端宇又丟了一截木頭到柴堆裡,引起更多的火花。
「芮羽知道你恨她,也一心想祈求諒解。」阿絢說:「我本來也不想提的,但這麼難得的碰到你,我就不得不把握機會表達一下她的心意,請你不要怪她,好嗎?」
「不要怪她?你在和我開玩笑嗎?」他的臉上滿是陰影,「你告訴她,我顧端宇沒有這個妹妹;我看到她,一定殺她,一定會以她的鮮血來祭我顧家的列祖列宗!」
那麼,芮羽是猜對了,她的親哥哥絕不饒她!
阿絢顫抖著聲音說:「你以為芮羽心中沒有掙扎嗎?她也為她的婚姻有著千萬種思慮。但她和靖王爺實在愛得太深,超越了種族和國仇家恨的界線,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太皇太后甘冒忌諱,收芮羽為義女的緣故。不為別的,就為成全他們的幸福;而你這做兄長的,不要連太皇太后都不如呀!」
「愛?他們又懂得什麼是愛?全世界真正的愛只有一種,那就是愛民族、愛國家,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妄言!」他目光炯炯地瞪著她說:「在我看來,男女之愛不過是逞個人的私慾;這就和洪承疇叛國,吳三桂、耿仲明賣主求榮一樣,都是為了保全自己,為自己的貪慾,全然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我又怎能不殺呢?」
「不!芮羽和吳三桂他們不同……」阿絢試著辯解。
「有什麼不同?在我眼裡,他們都是服侍偽滿的奴僕,甘願為人作踐自己!」他恨恨地說。
他這麼說對丙羽太不公平了!但阿絢又說不過他偏激固執的觀念,半晌,才輕輕的問:「你……你從來都沒有愛過一個人嗎?」
「我當然愛過,而且不只一個人。我愛的是中原塗炭的生靈,愛的是不屈而死的忠臣烈士。」他突然站起來,走了兩步有回頭說:「我想,這些愛你是完全不會懂的!」
再說似乎亦無益了,在這深深的長夜,又使一切更悲觀了。
「你進去吧!這個時辰和我這陌生男人在一起,怕又會有損你格格的身份。」他看也不看她的說。
再留下來,就太不識趣了,阿絢離開了火堆,立刻感到一股寒意襲來。趁著黑暗隱藏了她的表情,她衷心的說:「對我而言,你並不陌生。在芮羽不斷提及你的時候,感覺上,我也把你當成大哥了。」
他沒有反應,阿絢的話就像是自己往臉上貼金,她碰了一鼻子灰。她已經太沒有矜持,她等於是在向敵人求和示好,但不為人接受,一股恥辱感漫過,她委屈地走回屋內。
阿絢和耿繼華被綁架的第三日,由福州傳來了消息。那天中午,在前面森林守望的許得耀,領回了靳忠,還帶了一名不速之客。
因見到陌生人,顧端宇和同伴們都警戒地在各個防備的位置上備戰。
那個人騎在馬上,身穿袈裟,頂著一個大光頭,分明就是位和尚。
但勒忠帶個和尚回來做什麼?
「侯爺,你看是誰來了?」靳忠難按一臉興奮的說。
瞧靳忠的神情,此人必是有志一同的朋友,顧端宇仔細辨認,正覺得有一點熟悉時,旁邊的江籌先叫出,「這不是方樂江方兄嗎?」
志士中有知道他的,全都「啊」了一聲,無法置信。
「阿彌陀佛,貧僧現已遁入空門,法號明心,各位施主們萬福了。」方樂江下了馬,雙手合十的說。
顧端宇才不管那麼多,他們曾在舟山如難兄難弟地相處了兩年,後來金陵之役戰敗,他們在皖南山中分手,方樂江深入西南去投奔永歷帝,他則隨張煌言出亡海外,算算已經有三年不見了。
「方兄……」顧端宇激動地說。
「叫我明心。」方樂江再唸一聲佛號,「皖南一別,滄海桑田,大家的心境都不同以往了。」
「方兄,呃!明心剛由雲南歸來,有許多皇上殉國的消息,比傳言中的還慘呀!」靳忠在一旁說。
眾人一聽,全都圍聚上來,打算詳細聽聞方樂江的親身經歷。
方樂江長歎一聲,臉上淨是濃濃的哀傷,「吳三桂真是殘忍呀!把皇上帶回昆明,連十二歲的太子,一起用弓弦絞殺。死之前,甚至太子都破口大罵他為國賊,真是令人悲憤莫名呀!」
他說完,已有人哭泣出聲。顧端宇強忍住哀痛,咬著牙說:「那麼西寧王病死,也是真的了?」
西寧王李定國一心護衛永歷帝,曾是吳三桂最頭痛的人物。
方樂江說:「沒錯,西寧王是六月病亡的。」
「四月皇上殉國,五月延平郡王病卒,六月西寧王也走了,這不是老天要亡我大明嗎?」汪籌發狂的哭道。
「還有我叔叔靳統武也死了。」靳忠抹著淚說。
「鄧凱呢?」王鼎詢問南明的總兵的下落。
「和我一樣,萬念俱灰,出家為僧了。」方樂江說。
接著,大家又問了一些自己在永歷朝中的故交至友,有的被殺、有的自縊、有的下落不明,不時引來一陣又一陣的唏噓和歎息。
「此乃大明劫數,是禍躲不過呀!」方樂江轉著手上的念珠說:「阿彌陀佛,據說魯王已經到台灣了?」
「沒錯,目前他算安全了。」顧端宇說:「現在唯一要救出的就是張尚書,等他一逃出魔掌,又可以召集閩浙的義士,重新籌措反清復明的大業。」
「啊!我差點忘記好消息了。」靳忠說:「福州的兄弟飛鴿傳書來,說耿仲明預定明天一早放出張尚書。」
「比我預期的晚了一些。」顧端宇說:「不過仍在我們估測的範圍內。等明天黃昏張尚書平安出海,我們就放出耿繼華和三格格,結束這裡的任務。」
「侯爺,請恕我直言。」王鼎說:「吳三桂和耿仲明這群叛賊實在太可惡了,我們何不殺了耿繼華和三格格,來出心中的一股怨氣?」
顧端宇腦中立刻浮現出三格格那張富有感情的秀麗容顏,立刻否決說:「我們獻身反清復明的事業,本的就是一股良知良能。此刻若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豈不變成吳三桂一流的人物了?」
「侯爺說的對,我們以義師為號召,行事就要光明正大,民心才會向著我們。」方樂江附和道。
既然明心師父如此說,眾人也就住了口。
顧瑞宇感覺到四周激動的情緒依然沒有散去,便悄悄走向潘天望,交代了幾句話。
潘天望點點頭,打開那扇破門,尚未開口,阿絢就走過來問:「我聽到外面鬧烘烘的,是怎麼回事?」
「我們從雲南來了一位朋友,大家的心緒都不太穩定。」潘天望表情凝重的說:「侯爺叫你們行事要小心,別惹出風波,否則,他也不能擔保你們的安全。」
「這是什麼意思?」耿繼華問。
「是耿家方面不放人嗎?」阿絢急急的問。
「耿家明天就放人。順利的活,你們明天黃昏就能離開。」潘天望說:「侯爺說的是,有人想殺你們為永歷帝報仇。」
「桂王的死,又與我們何干?」阿絢不服地說。
「你們一個是滿洲格格、一個是叛賊之子,不正好成為大家出氣的對象嗎?」潘天望說:「反正你們多留意,侯爺會盡可能不讓任何人動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