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言妍
阿絢擁住雙臂,本來已經平靜的心,又隨著這一番話陷入低潮,她望著臉色蒼白的耿繼華,心中更沮喪。
「死」的字眼第一次進入她的心裡,像個無底又可怕的黑洞。不!她還年輕,她不要死,更不要死在這遠離父母家,又可能屍骨無存的地方!
顧端宇會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嗎?不!不可以,如果他袖手旁觀的話,她做鬼也不會饒他!
阿絢趁著去林子的機會,又和顧端宇爭論起這件事,「你的人真的動了殺我和耿繼華的念頭嗎?」
「只是念頭,不一定會做。」顧端宇說。
「但也有可能會做,對不對?」阿絢不滿意他的答案,「人家都說定遠侯是個重然諾的人,我不信你會讓這種事發生。」
「對耿仲明之流的人重然諾,這話未免太可笑了吧?」顧端宇冷冷的說道。
「所以你會任由你的手下殺我?」她瞪大眸子問。
「不!我不會,」他說:「潘天望沒講清楚嗎?我會盡力保你們的安全。」
「還不夠!」阿絢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必須發誓,除非你死,否則沒有人可以動我一根手指頭!」
顧端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三格格實在是太天真了!她以為她在哪裡,以為她是在和誰說話呢?但她眼中絲毫沒有退縮的神色,經過幾日囚禁的臉孔依舊顯得高貴而驕傲。他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這是他亡命多年來所沒有的心情。
可以說,他走遍大江南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被綁架之後,她不哭也不鬧,更不懼不求,只在這破廟和敵人之間,一直努力維持著她格格的尊嚴,更甚的是,她還有一份心去化解彼此的仇恨,還為芮羽說情,天底下有幾個女人做得到呢?
而這麼聰明的女孩,此刻又如此的天真,他不禁有些被觸動了。在日復一日的憂患歲月中,他早忘了人生陽光的一面,而阿絢就像是那片溫煦的陽光。這樣的女孩不該死,就彷彿烏雲不該蔽日一般。
顧端宇不由自主地就照著阿絢的話賭咒起來,「我發誓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和可以你一根手指頭。」
阿絢不但心滿意足,還發出一個美麗的微笑。而一旁的顧端宇則眉頭大皺,十分驚愕自己竟會說出這種愚蠢的話語。
阿絢因為顧端宇的許諾,有了難得的一夜好眠。但天一亮時,當她看到外面雲層陰霾的氣候,情緒又受到影響,開始覺得諸事不祥。
顧端宇是在她面前發了誓,但他有必要對一個滿洲格格信守承諾到底嗎?她應該讓他多加幾句「如有違逆,願遭天打雷劈」的字眼才對。
她走到門口,想叫潘天望,身後的耿繼華說:「天呀!這是什麼?」
阿絢回過頭,看他手上捏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三格格、耿少爺,請放心,靖南王軍隊已包圍此地,只要處變不驚,必能擒賊脫困。」
她搶過來,又讀了幾遍才問:「你從哪兒拿到的?」
「我一醒來,就在我的袖口了。」耿繼華興奮地說:「我就知道我爹會有辦法,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這……會不會是開玩笑呢?」她不確定地問。
「誰會開這種玩笑?」耿繼華驚疑道。
「那和尚來了之後,顧端宇一群人的態度更充滿敵意,會不會是有人要陷害我們?」她實事求是的問。
「那……我們該怎麼辦?」他又慌了。
「噓!你不能拿主意,至少也不要露出馬腳嘛!」她責怪地又說:「我們來好好分析一下,若這紙條是假的,我們就可以置之不理,當它不存在;若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他焦急的問。
「若是真的,就表示這群人中間有我們的人。」她眼睛一亮地說。
「會是誰呢?」他說。
好問題!阿絢——想著那二十多個人,幾乎沒有一個可能。但如果耿家大軍已在方圓百里之內,耿仲明不必放出張煌言,也能救出他們,顧端宇不就任務失敗了?
不只如此,在寡不敵眾之下,顧端宇不是被殺就是被擒,整個局面是完全不同了!阿絢心一驚,忙問:「你爹會殺顧端宇嗎?」
「據我所知,他會先招降,若顧端宇固執不從,當然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老實回答。
然而,依顧端宇的脾氣,他是寧死也不會投降的。
阿絢無法想像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定遠侯,很快地就要變成一具屍首,再不能呼吸說話,所有的理想也終止了,所有的生命結束……如此輕易地,仿如腳下的螻蟻……
天呀!芮羽若知道,一定會傷心欲絕的!
不!顧端宇不能死,至少不能在她眼前死!無論真假,她都應該告訴他這封信的存在,並且要小心內奸。
哦!她這是什麼笨念頭?如果顧端宇知道,全部的人一定會馬上撤離,她和耿繼華不但回不了福州,反而有可能身首異處,白白地就死在這裡!
她怎麼就那樣糊塗?她是大清格格,顧端宇是反清份子,立場絕然對立,她再沒有頭腦,也不該由他的角度來看事情啊!
她是小皇帝敬愛的姑姑、太皇太后寵信的侄女,身為滿洲人,耿繼華才屬於她這邊,顧端宇是她的敵人呀!
而她竟想幫他抓內奸,然後賠上自己的一條小命?
她面色慘白,以至於當潘天望進水來時,不禁關心的問:「三格格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阿絢連話都說不出來。
「侯爺說他正忙著安排格格離開的事,沒空相陪。若格格想去林子,就委屈一下,由我護送。」潘天望說。
阿絢點點頭,沒有像平日的抗議。她很高興暫時不必見顧端宇,在這種情況下,她必須好好地、理智地想一想了。
阿絢沒想到靖南王的軍隊會來得這麼快!
她整個早上都是渾渾噩噩的,在是真、是假和該說、不該說之間百般的掙扎,人都有些發熱了。
她不要顧端宇死,也不要自己死,但她要如何在這種危急存亡之際,兩個都保全住呢?
近午時,一陣達達馬蹄驚破了寧靜的山林,半身是血的許得耀大叫:「耿家軍隊來了,有幾百個人……」
他說完便跌下馬匹,口吐鮮血,昏迷過去。
眾人圍在他身旁,不知所措。顧端宇瞪大眼說:「怎麼會呢?耿家怎麼知道我們的行蹤?」
「會不會是靳忠出事了?」汪籌臉色慘白的說。
在驚慌中,王鼎大聲說:「無論如何,我們是寧死不屈的!項羽是如何死的?」
「烏江自刎!」有人回答。
「陸秀夫又是怎麼死的?」王鼎又問。
「崖山跳崖!」全體異口同聲的說。
「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王鼎喊得嗓音都啞了。
顧端宇舉舉手,冷靜地說:「我們不會死的。別忘了,三格格和耿繼華還在我們手上,他們人多也沒有用。」
「對對!我們不要敗也不要死,快帶人質出來,我們好好部署一番!」汪籌說。
阿絢在廟裡早就聽到外頭的騷動,當潘天望進來用繩子捆住他們時,耿繼華焦急的問:「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我們耿家軍包圍過來了?」
「你死到臨頭了啦!」潘天望不再是平日的笑臉對他說話。
她會死嗎?還是如紙條所言,必能脫困?若依阿絢的個性,她倒能鎮靜地問清楚眼前的狀況。但此刻她的內心有太多的憂慮及秘密,人彷彿病了般,當她看見被抬進來的許得耀時,忍不住在牆邊嘔吐起來。
正在緊急動員的顧端宇竟注意到她的不適,遠遠的問:「天望,你是不是綁太緊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在他眼中看見了極複雜的情緒。他是否想起了那句「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可以動你一根手指頭」的誓言;然而,她又如何能保證他不會被耿家軍圍殺呢?
「我這和尚沒用處,只能看人質,你去幫大家吧!」方樂江走過來對潘天望說。
阿絢踉蹌了一下,耿繼華掙扎著,兩人都被帶到大院子。
就在防禦工事尚天完成一半時,以耿繼茂為首的幾百人,已從破廟的前、左、右三方,如突來的洪水般包圍過來。
「大哥!」耿繼華首先叫道。
而聯繼茂旁邊有個身穿騎裝的婦人,立刻用滿洲話喊道:「三格格,你還好嗎?」
是佟太太!阿絢一聽到鄉音,幾乎要流下淚來。
「顧端宇,看你們進退無門,若不想死,就快快投降吧!」耿繼茂在馬背上叫囂。
「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顧端宇一定要弄清楚。
「是靳忠告的密呀!」耿繼茂得意地說。
「你胡說,靳忠不是那種人!」汪籌大叫:「你是不是把他殺了?」
「哈!只要投降就不殺!」耿繼茂說:「不只靳忠投降,連你們的張尚書也降清了!他們正等著各位來個大團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