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言妍
「聽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比較中意耿繼華了?」福晉忍不住問。
「以目前的情勢,也非耿繼華不可。」太皇太后說:「你們都知道,現在正替我們打戰的吳三桂那一批人,雖是宣誓效忠,但畢竟都是明朝降將,總令人不安。尤其皇上年幼,政局隨時會有變化,我這太皇太后的位置也常坐得心有疙瘩。」
「幸好雲南的吳三桂,有長公主盯著。兩廣的尚可喜,有四貞格格注意著。如今就差了個福建的耿家和我們沒親沒故的,阿絢能嫁過去,是最好了。」
分析至此,阿絢總算把來龍去脈弄清楚,原來她將要被當成政治婚姻下的一顆棋子。在滿心不願之下,她不禁問:「這京城裡有這麼多的格格郡主,為什麼就非要我不可呢?」
「就是這話了,長公主和四貞格格在各王府的閨秀裡東想西想,品貌好的不少,但具聰明智慧,能穩住一方局面的卻只有你。」太皇太后說:「如今福建真的很重要。桂王已被抓,西南方面亂事大致平定,就只剩東南跨個海的鄭成功。以朝我們不太重視耿仲明,現在不得不大加籠絡,還有什麼會比結成親家更好呢?」「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我非嫁不可了?」阿絢仍是無法接受。
「至少鰲拜和遏必隆的說法是如此。」太皇太后的語氣中似乎亦有無奈。
阿絢內心的一股氣倏地升上來,她的婚姻又和這些外庭大臣有什麼關係?但她隨即明白,先皇死前,以鰲拜等人為顧命大臣,把靖親王岱麟在內的王公貴族都摒絕在外。
而在一片哀傷的氣氛中,鰲拜乘機掌握大權,剷除異己,動不動就以「顧命」兩字壓人,深居內宮的太皇太后及小皇帝算是孤兒寡婦,只有暫時噤聲,來避開朝中新舊兩派的鬥爭。
阿絢想再問的是,讓她到福建,目前是安定東南,未來是不是要成為小皇帝的外應?她才要開口,便聽到廳外有吵鬧聲,宮女叫著:「皇上……皇上……」
穿著一身繡龍白袍的小皇帝已走進來。他雖然才八歲,但體格健碩,架式有板有眼,尚帶稚氣的臉孔亦深具威嚴。
福晉和阿絢連忙跪下,恭請吉祥。
「阿絢不必跪。」小皇帝說著,走到阿絢身邊,拉起她的手,就並排坐在檜木的大椅子上。
阿絢略顯尷尬,太皇太后則笑吟吟的說:「此刻在慈寧宮,就像自家人相聚,不必拘禮。」
「皇額奶奶,我剛剛……」小皇帝急急的說。
「皇上,不能用『我』,要用朕。」太皇太后立刻糾正他。
「呃!朕剛剛在看奏章,鰲拜要把阿絢嫁到福建的靖南王家,是真的嗎?」小皇帝稍稍結巴地問。
「是的。」太皇太后說。
「不行,我……朕不答應。阿絢是我的,呃!朕以後還要召她入宮,叫她永遠陪朕!」小皇帝孩子氣地說。
「皇上,阿絢是你的小姑姑,怎麼可能當你的嬪妃呢?」太皇太后好笑地說。
「但朕也不要她嫁人!」小皇帝賭氣的說。
「阿絢長大了,自然要嫁人。」太皇太后耐心的說:「而且阿絢嫁到福建,是為了大清江山著想。」
「討厭!我討厭吳三桂那些人!他們一下子搶走大姑姑,一下子又搶走四貞,現在又要搶阿絢,我要他們死!」小皇帝握著拳頭說出心事。
「噓!」慌亂間阿絢忘了身份,急忙摀住他的嘴。
太皇太后則氣息敗壞地說:「皇上如今是一國之君了,君無戲言,開口絕不能隨便,否則禍一闖,是很難收拾的,你明白嗎?」
當皇帝,沒自由,不能隨便見人,連話也不可以亂說,真是沒意思透頂了。但小皇帝不敢莽,只得假裝低頭懺悔說:「皇額奶奶,朕知錯了,朕以後一定小心不再犯。」
「當個皇帶,你有太多太多要學了。」太皇太后把阿絢母女當作自己人,很坦白的說:「皇上想想,你上面還有一個哥哥福全,若不是你得過痘,他沒有,這位置還輪不到你坐。如今保你的湯若望都可能遭到牢獄之災了,你還不謹言慎行嗎?」
小皇帝的頭垂得更低,他看了看一臉憂愁的阿絢,又不禁哀求道:「皇額奶奶,就依朕一次,不要讓阿絢嫁人,好嗎?」
太皇太后輕歎一口氣,這孩子怎麼多情得像他父皇一樣呢?她只有狼下心腸說:「阿絢不能不嫁,連鰲拜都說過了。」
一聽到鰲拜的名字,小皇帝就立刻閉緊嘴。他曉得自己若有什麼埋怨,一定又會遭到捂嘴和責罵兩種結果。所以,他只有把詛咒放在心底,暗自念著,死鰲拜、臭鰲拜,以後他長大第一件事,就是除掉鰲拜,還有吳三桂那一批目中無人的大壞蛋!
另一旁的阿絢則除了委屈不甘心之外,還有對未來的恐懼。她無法平靜地在忠王府當個「老格格」了,而在這風雲萬變中,她大概連要明哲保身也做不到了吧?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她也「克」死了耿繼華,又會帶來什麼預料不到的情況呢?
阿絢的大婚定在六月舉行。原本耿仲明帶著家人隨從,一行人浩浩蕩蕩要北上迎親,但五月鄭成功病死的消息傳來,他們惟恐閩海方面有變,所以中途匆匆蜇回,只留部分人陪著準新郎倌耿繼華,按當初計劃到達京城。
迎娶的隊伍縮小一半,忠王府自然不高興。但朝庭為顧及西南和東南的局勢,硬是用安撫的方式,要阿絢如期出閣,免得有人會生出不必要的猜疑。
至於京城各王公府第的人,則以看熱鬧的心情,紛紛揣測著這三格格的婚事是否會順利。當耿家人不能順利前來,他們毫不意外;反而當耿繼華平安地進入京城時,他們倒露出驚訝的表情了。
「看來,三格格是找到不怕被她『克』的人了!」街頭巷尾中都這麼議論紛紛。
婚禮是在城西石虎胡同長公主的宅第進行的。吳應熊和長公主以耿繼華義兄、義嫂的身份,暫時主持了行禮及宴客的儀式。
那日,由御河及家學下來的街道,皆張燈結綵,處處擠得水洩不通,為男女兩方都做足了面子。
婚禮採取滿漢並行的儀式。前半部由薩滿婆婆祭天和祭祖,後半部則是新娘新郎合拜天地。
盛妝打扮的阿絢,簡直是形容不出的美麗,在顧盼之間,在在顯現出風華絕代的姿容。然而她內心沒有一點新嫁娘的快樂,從今以後,她要面對的將是一群陌生人和一個陌生的地方,語言風俗不同,還充滿著詭譎的政治風雲,若要說是婚姻的歸宿,還不如是一件負擔承重的苦差事呢!
「阿絢,你別害怕,繼華是個敦厚的人,你們慢慢就會培養出感情的。」長公主屢次安慰她。
慢慢?要多慢呢?而且,她一想到兩人連認識都談不上,就要有肌膚之親,簡直無法忍受。她將內心的疑懼告訴福晉,福晉心疼女兒,和薩滿婆婆做了商量,想出了一個計策,才讓一向很有主見的阿絢,把憂結的眉撫平,放鬆了心情坐上花轎。
暮至夕合,長公主的府邸仍燈火通明,前頭開放給賓客的廳堂,觥籌交錯,歡暢作樂聲不絕於耳。至於後頭做為新房的深深庭院,則安寧靜悄,紅燈籠排排懸掛,帶百花味的檀香爐裊裊燃著,將氣氛弄得沁暖旖旎。
阿絢穿著一身華麗的清裝旗袍,細軟的錦緞上,繡著絲線和珠片,在燭火下瑩瑩閃閃,炫著眾人的眼目。她頭頂是滿洲女子傳統的長方形冠飾,鑲著各種顏色的寶石,兩條灑金垂絡搖墜而下。這種充滿異國風味的隆重及美麗,讓站在一旁的耿繼華都看呆了。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在父親及吳三桂提到這門親事時,耿繼華就只有抱著犧牲和從命的態度。在他的觀念裡,滿洲人來自未開化的關外,女子大都是面寬身長的大腳婆;一個王府格格,也不過是更驕縱粗魯的胡女而已!
然而坐在他眼前的這位三格格,與他想像的截然不同!
三格格的臉,不似漢人新娘有紅巾遮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手工織成的珠簾,在行禮過程中,隱隱約約可見她雪白的肌膚及黑亮的眸子。只是剎那間的一瞥,耿繼華就感覺到這位格格有極動人的容貌。
看樣子,他所娶的,還真是滿洲的美女呢!
有幾次耿繼華想再瞧清楚一些,但機會總是稍縱即逝。就如此刻,明明進了洞房,但他和三格格之間,仍隔著許多人,連要走近一步都是千難萬難。
在洞房裡掌權發話的是三格相的保母,也是忠王府特地派來的管家婆婆,以後要隨著三格格嫁到福建。長公主交代過,這位佟太太的地位十分重要,若能討得她的歡心,他和三格格的婚姻生活才能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