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言妍
芮羽每次一這麼想,就不禁想更疼愛阿絢,把她當成自己所沒有的知心姐妹了。
阿絢也把大四歲的丙羽,看成是親姐姐。她是大清入關第一年生的,一落地就跟了漢人保母盧氏,她自幼講滿洲話亦懂漢語,所以,當她初見芮羽時,便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
而芮羽一身的詩意及織秀,更與其他滿人姐妹不同,那股特質深深吸引著一向養尊處優又不知民間疾苦的阿絢,這忠王府的三格格,當然免不了要常來打擾靖親王府的福晉了。
阿絢拍掉裙上的柳條花瓣,她那如月般清明的眸子,恰巧遇上了芮羽盈盈的笑眼,忍不住就問:「福晉笑什麼?」
「你這模樣讓我想到一種花。」芮羽說。
「什麼花?」阿絢果然好奇地問。
芮羽想一想,又笑過說:「我不直接說,乾脆打個詩謎讓你猜,怎麼樣?」
「好呀!」阿絢對漢人的詩詞最有興趣了。
「謎面是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芮羽緩緩念著。
阿絢咬了咬唇,從字面上她實在猜不出。泛崇光……霧空濛……她靈機一動,高興地說:「有了,這是蘇東坡詠海棠的詩。這花就是海棠,對不對?」
「你真聰明!」芮羽稱讚她說。
「因為我最喜歡蘇樂坡的詩詞,全都背熟了呀!」阿絢說。
「你也真怪,不像一般女子愛柳永的『曉風殘月』,而去喜歡上蘇軾的『大江東去』。」芮羽說。
「柳永的詞太哀艷扭捏,不如蘇軾的灑脫奔放,這才符合我的個性。」阿絢說完,又催道:「再來再來,還有什麼花可以讓我猜的?」
芮羽頭一低說:「聽好,『身葬春風不自哀,仍將零落迎春來。應是春光第一枝,為報百花向陽開。」
「哈!太明顯了!不就是梅花嗎?」阿絢說。
「再一個!」芮羽也起了興頭,「『紛紛青子落紅鹽,正味森森苦且嚴;待到微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猜一種水果。」
這就難了!阿絢支起腮,想了半天才說:「不行!我得寫下來,逐字好好地研究。」
說著,她便走向石桌,取來紙筆。
「不必了!這是我的錯!」芮羽突然想到說:「這謎底是『橄欖』,你恐怕沒吃過,又怎麼猜得到呢?」
但阿絢仍依在石桌,並沒有回應。
芮羽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只見她指著雲紋紙上的一首詩意道:「王璇樓船下蓋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獲秋。」
「唉!這首詩你可不要背下來呀!」芮羽連忙奪過來說。
阿絢瞭解地說:「芮羽,你心裡還想著南方嗎?」
「怎能不想呢?南方是我的故鄉,亦是故園,是我內心永遠的痛。」芮羽這種話,也只有對著阿絢才敢說。
「即使是靖王爺的情深義重,都無法使你不痛嗎?」阿絢問。
「靖王爺對我好,太皇太后對我好,我是再幸福不過了。」芮羽停一下,又說:「然而,這種幸福是心不安理不得。尤其我知道南方有個人恨我,認為我有辱門風,如果能的活,他會一刀殺我斃命的。」
竟然有人會恨這麼一個溫婉的女子?阿絢仔細一想,恍然大悟:「你所說的人,是不是南明定遠候顧端宇?」
「是的,就是我那一心想反清復明的大哥。」芮羽歎氣說:「他原是連降臣也不准我嫁,現在我竟委身於大清王爺,又有個格格封號,他不知氣得如何詛咒我呢!」
「難道他不希望你有個美滿的歸宿嗎?瞧!靖王爺多愛你,太皇太后多護著你?我們大家都喜歡你,從不去分滿人或漢人,他的度量為什麼就如此狹隘,連自己妹妹的快樂都容不了呢?」阿絢以她的觀點分析。
「你不懂。當一個人身陷國仇家恨,是什麼都進不了眼的。我也有恨,只不過被王爺的愛消弭了。」芮羽說。
「我當然懂得國仇家恨啦!像我的舅舅家葉赫那拉氏,在太祖的時候被滅國;但他們歸順後,一直得到恩寵,還做到高官,這不是比冤冤相報,不斷殺戮好嗎?」阿絢自以為有理的說。
「你父母兩姓都屬於滿洲人,只是部氏不同,要融合也容易些。但滿漢相差太多,若有一方不讓步,或一點不能妥協,征戰就會持續下去,絕非一兩代所能平息的。」芮羽說。
阿絢認真的思索著這一段話,才要接口,九歲的蘭格格一路飛奔而來,後面的奶媽則抱著一歲多的征豪緊跟著。
「杏花酥和桃花片全都炸好了,可以吃囉!」蘭格格高喊著。
「太好了!蜂蜜沾好了沒有?」阿絢迎了過去。
「都沾了,還有藕粉和桂花糖呢!」蘭格格說。
這時,阿絢的貼身丫環,也是盧嬤嬤的女兒霞兒,匆匆繞過九曲廊而來,「三格格,福晉派人來,說慈寧宮裡傳旨召見,車轎正在等呢!」
「你快去吧!」芮羽也緊張起來。
「有什麼事呢?不會是小皇帝又要找我玩了吧?」阿絢納悶地說。
由於玄燁的奶媽曹太太,和阿絢的奶奶盧嬤嬤是表姐妹的關係,從小幾個孩子便玩在一塊。玄燁得過痘,臉上有麻子,常被別的小孩嘲笑,長十歲的阿絢就以小姑姑的身份,一直在保護他。
如今八歲的他,已登基為帝,在小大人的外表下,仍是孩童,不時就要找阿絢進宮陪他下棋聊天。
「無論如何,別誤了時間。」芮羽已叫人打點。
阿絢坐上馬車時,還不斷可惜自己沒吃到百花宴。她沒想到,這回入宮,不是陪小皇帝下棋,而是自己成了政治鬥爭中的一顆棋子。康熙元年,阿絢以前那種王府格格既單純又無憂的生活,從此就要結束了。
阿絢和母親來到慈寧立時,感到特別安靜,似乎左右的人都被摒退了,不像平日進宮來請安閒話家常的樣子。
她們被引到近寢宮的小廳,有一會時間,太皇太后才出現。跪安完,連貼身的宮女也都被遣到外頭長廊。
「阿絢,大喜呀!」太皇太后看著侄女,笑吟吟的說。
「回太皇太后,喜從何來呢?」阿絢不懂的問。
一旁的福晉已猜出八、九分,臉上也不禁綻放出笑容。
「你的好事呀!」太皇太后說:「人家說,姻緣到了,什麼都擋不住。就在前幾日,喀爾喀親王的兒子入朝覲見,說在西山馬場遠遠看到阿絢,一見便傾心,就立刻趕來求婚了。」
喀爾喀在漠北,那不是迢迢千里嗎?福晉臉上的笑容瞬時沒有了,只是簡單地說:「那位喀爾喀貝勒可知道有關阿絢的謠言?」
「當然知道。他說他也是死了兩個妻子的,命夠硬,不怕阿絢。」太皇太后說。
什麼?不但天遙地遠,還是繼室,而且阿絢還有被「克」的可能?福晉面有難色的說:「太皇太后,這……」
「你不放心,是不是?說實在的,這位貝勒爺的人品,我也不太再歡。」太皇太后突然目光一斂,變得很正經的說:「我現在要談的是另一椿婚事,這媒還是建寧長公主和四貞格格做的。」
建寧長公主是太宗的第十四個女兒,大清為了招撫吳三桂,要他盡心去打桂王,特在順治年間,將公主許給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以表示真心誠意的器重。
四貞格格則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兒,為太皇太后收為義女,自幼撫養在宮中。如今嫁給總督孫延,代替已死的父親,掌管廣西的舊部。
聽到公主和四貞的名字,福晉的心又一沉,「她們是替誰來說媒呢?」
「靖南王耿仲明的第二個兒子耿繼華。」太皇太后說。
這不是比喀爾喀親王的兒子還糟嗎?福晉說:「回太皇太后的話,耿家是漢人,又位在南方,大概不太適合阿絢吧?」
「耿家可不是普遍的漢人,而且,長公主能嫁給吳家,阿絢就沒有理由不能嫁到耿家。」太皇太后板起臉道。
福晉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格格怎能跟公主比呢?她趕忙解釋:「長公主是嫁得好,吳額駙文武全才,和公主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臣妾擔心的是……不知耿繼華的人品如何?」
「當然是英俊有為啦!否則,長公主和四貞格格也不敢隨便介紹,不是嗎?」太皇太后說。
「那耿家在乎阿絢……的事嗎?」福晉指的是前頭死了兩個未婚夫婿的事。
「他們歡喜都來不及,哪會計較?」太皇太后看著阿絢低垂的臉,「阿絢,你也不要覺得委屈,我一向拿你當女兒看,絕不會害你的。」
「阿絢明白,阿絢的婚事已經讓太皇太后操太多心了。」阿絢第一次開口說話。
「老實說,我內心也為你有著一番計較。」太皇太后說:「那個喀爾喀貝勒性情暴躁,和心細的你也不太適合。至於耿繼華,他雖生在武人之家,是嗜書成性,為人彬彬有禮,比他的父親及哥哥都好太多了。依長遠的打算,把你嫁給耿繼華,將來靖南王的爵位也由他繼承,到時你也就是個福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