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謝上薰
杜放鶴揮退下人,安詳地看著媚雪。「今天忙些什麼?」
「為你縫一件冬天穿的袍子。」
「怎麼要你勞累呢?」
「不累,我喜歡親自為你做一些事。」媚雪溫柔地笑問:「我還做了幾樣小菜,想嘗嘗嗎?」她從不主動問朝廷裡的事,希望他回到家來能真正放輕鬆。
「我今天口福不淺。」攜了她的手進樓。
華燈初上,對坐淺酌,也是一件人生樂事。
杜放鶴凝望著燭光,突然道:「這樣清閒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十郎,」她遲疑了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笑了。「讓你心慌了,我該打!」捧住媚雲的臉,輕啄一下。「沒事的,不過是聖上提到要安排我職位,最遲明年春天,我就要每日上朝,參與朝政了。」
媚雪寬心了。「夫君是有本事的人,聖上自然倚重。何況要你一生都消磨在男歡女愛、聲色犬馬之中,實在是朝廷的損失,相信你也不甘心只做一名花花大少、紈褲子弟。」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先前是怕你感到冷落,委屈。」
「妻憑夫為貴,何委屈之有?」
燭光流轉在那柔艷的臉頰上,平靜冰瑩一如明月清輝,她已將他當成她生命的重心,是認命,更是情深意重。杜放鶴不由得癡了,片刻也好,揉入她的方寸中,陷溺在她的情海裡,已是無上的幸福。
夜裡相擁而眠,吻著她微濕的鬢角,他悄然道:「想當初,每個人都說我瘋了,不娶郡主娶民女,連皇上都連夜召見欲知真相,我以為必須抗爭一番才能免去皇族聯姻的慣例,幸而皇上明理,說道:『平民也罷,只要是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最要緊的是能夠栓得住你這匹野馬,朕樂意成全!』你不知我有多感動,皇上瞭解我,他知道我沒瘋。」
媚雪嬌笑。「我拴住你這匹野馬了嗎?」
他的回答是掀起另一波襲人的熱浪……
※※※
數日後,媚雪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到香山普覺寺拜佛。
她不願太招搖,只帶兩名侍女和幾名護衛上路。
在臥佛殿內,她誠心祝禱:「請保佑十郎官運亨通,有機會施展他的理想與抱負,請保佑我們白首偕老,恩恩愛愛,永不分離!」
釋迦牟尼慈悲的尊容,普渡眾生的佛力,給了媚雪虔誠的信念,相信自己所求的必能如願,深深跪拜良久。
出得殿外,意外地發現她帶來的人全倒在地上,不祥的感覺剛浮上心頭,忽然後頸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疼痛,接著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一名身形矮小的蒙面黑衣人由屋頂上翻飛而下,手上拿著一支吹筒,怨毒的眼神盯住媚雪,森然冷笑:「守候三月,才等到你單獨出門,又托大的沒擺出侯爵府的儀仗,只帶幾個人就上山來,死也無怨才對!」
「不過,這一次你想死也沒那麼容易就死,相信不用多久,你會開始後悔自己上次沒死成。」黑衣人拿出大麻袋裝了秦媚雪,將她扛上肩,翻出牆外,一匹快馬正等著馱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張平凡的女人臉,策馬往無人處馳去。
她正是「九面狐」黃影。上次在西湖毒殺媚雪失敗,捅了個大樓子,使她不見容於寶賢王府,自覺無顏待下去,與其受人冷言冷語,不如離去另謀發展,投效新主兒。反正誰出得起高價,她就為誰賣命。
山勢愈走愈陡,馬匹乏力,只好丟下馬,扛著大麻袋走在只容一人穿梭的小徑,有段路已教雜草淹沒,顯然荒廢許久。
山中寂靜,只有山風迎面撲來劃破了這份冷清。
一間年久失修的破茅屋孤零零的立在人煙罕至之處,不知是遭主人遺棄,抑是獵戶偶爾上山的避雨所在。黃影扛著人推開搖搖欲墜的柴扉走了進去。
「二小姐,人我帶回來了。」
「很好,這次你沒出紕漏。」
黃影就是討厭這些官宦人家,逮著機會使揭人之短,若非賞金誘人,誰理這個陰陽怪氣、裝神弄鬼的醜八怪。
「打開,我要親眼看看她長什麼模樣。」
黃影心想;還是別看的好。把人擱在泥地上,拉下麻袋,露出一張使人心魂俱醉的玉容,看了這張臉,才會明白什麼叫花容月貌,什麼叫國色天香。
上官琳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張臉,她的心、她的思緒全陷入一種痛苦的絕望裡。比不上的,即使她完好如初,也只會淪為這朵江南奇花身旁陪襯的綠葉,她所有的魅力和光彩將完全引不起別人的注意。
由於她的臉色如此猙獰可怖,黃影幾乎以為她會撲上去撕爛了那張臉。
「很好!」壓下滿心翻攪的妒恨,上官琳咬著牙喃喃道:「難怪杜放鶴會不顧體統的娶了你,他愛你入骨,我要誘他前來送命就容易多了。」
一轉身,不再看她,上官琳追問:「我要你出面聯絡的其他好手呢?」
「放心,誤不了你的事,他們很快就會把東西送來。」
「那就好。」
暮色逐漸掩來,深山的風冷颼颼,更顯淒涼。
「還有多久她才會醒來?」
「快了,藥力只能維持一個時辰。」
上官琳吐出一口長氣,卻吐不盡深埋六年的情仇、怨氣,心底有份瀕臨深淵的戰慄。
「快了嗎?這一切就快結束了嗎?」
夜悄悄來,安靜得不帶一聲訊息。
※※※
醒來時,感覺頭痛欲裂,秦媚雪揉著頭勉強站起身,四周昏暗什麼也看不清,有的只是心慌、恐懼與茫然。這一定是噩夢!她想走、想逃,走出這一片黑,逃出滿胸懷鼓漲的恐懼。黑暗中突然爆出一聲冷喝;「別動!」
這聲音使媚雪的心臟緊縮了起來,好幽冷、好無情的聲音。她的喉嚨乾燥欲裂,她的心靈顫懼,她的眼睛渴望一點光芒。
不是噩夢嗎?她怎會到了這裡?接著,她想起來了,在普覺寺臥佛殿外……
「你……你是誰?為什麼擄我來此?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兩盞燈籠移近,有人將它們高懸於門口。有一會兒,她的眼睛不太能適應光明。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以幸災樂禍的調調說:「看清楚你腳下站的位置,別再動了,死得太快可沒意思。」
媚言睜開眼睛往下瞧,看清自己站在一圈黃色粉末裡頭,不解地道:「這是什麼?」整間茅屋的周邊角落全灑滿了黃粉,有點刺鼻。
「那是雄黃粉。」黃影出現了,將更多的雄黃粉鋪灑於門口。「乖乖站在你那個圈圈裡別亂動,千萬別死得太快。」
「你是誰?你們究竟想做什麼?」媚雪激動的喊著。
「夫人真健忘,這麼快就忘了故人。還記得誰給你喝了毒茶?」
媚雪渾身一震。「是你?你是多兒?不可能……」
「你又多嘴了!」
那幽冷、無情的聲音又響起:「前車之監不遠,你又故態復萌,難怪你永遠只是一個小角色。」
「二小姐!」黃影不平地道:「如今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何必挖苦人,有道是『物以類聚』,失意人何苦取笑失意人。」
「你放肆!誰跟你物以類聚?記住,你只是我僱用的一名奴才!」
上官琳一聲令下:「動手!」
兩名壯漢各拿一隻布袋出現,媚雪瞧見布袋裡似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慌道:「你們要做什麼?不要過來!」
壯漢並不進去,只在門口黃線外停住,將兩隻布袋擱進去,刀光一閃,割開袋口,乍見一條條、一群群的大蛇、小蛇、黑蛇、青蛇、花蛇……爭相蜂擁而出,朝四周蠕動擴散,毒舌吐信,發出「嘶嘶嘶」的聲響。
「啊、啊──不!不要──」
秦媚雪霎時心魂俱喪,掩臉驚叫不已,害怕瞧見跟她一樣出不去、困於她身邊的群蛇朝她吐出紅信,露出毒牙。她哀求道:「不要這樣對我,放我出去!求你們放我出去!我的丈夫是威遠侯,如果你們要的是錢,他會給你們的……」
「如果我要他的命呢?」上官琳冷眼瞧她受盡驚嚇的模樣。「用他的一條命來換你的一條命,他也肯給嗎?」
媚雪打了好幾個寒顫,整個心都痙攣起來,慢慢放下掩臉的手,門外立著一個娉婷的人影,可是她那張變形的臉……媚雪必須摀住嘴巴以免尖叫出來。
「這張臉讓你害怕?可是,你知道嗎?它曾經跟你一樣美麗。」
媚雪呆愣愣的睜著一對迷惘的眸子,她不明白。
「你那個有錢的丈夫,地位尊榮的丈夫,他可以殺人而不必償命,他可以用幾句刻薄惡毒的言語便輕易粉碎了一顆少女心,可歎今天,他空有再大的權勢也救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她的眼光燒灼般射向秦媚雪。「也該換他嘗一嘗傷痛欲絕的滋味。」
「你是上官家的二小姐,上官琳?!」媚雪夢囈般的說。
上官琳只回她一聲冷笑。「愛上杜放鶴是你第一個錯,從江南隨他來到京城更是不可原諒的錯,嫁給杜放鶴、得到杜放鶴的寵愛則是致命的錯!」她有些激動。「錯!錯!錯!你連犯三錯,死了也不算冤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