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冰魄娃娃

第15頁 文 / 唐婧

    「一眨眼?!」朱佑壬怪笑,「小堂姑,二十年耶!你這一眼眨得可真夠久了。」

    他打量朱昭漓一臉佩服,「華大叔當真本事,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竟藏得如此隱密,讓人費盡思量也找不著。」

    「你找過我?」

    「當然嘍,活生生一個人莫名其妙不見,怎能不找?偏偏娘和張嬤嬤口風緊得很,每回只要問起你事,不是狂拉肚子就是突然被毒啞了嗓,屁也放不出半個,不過我知道她們全是為了你好,所以,也才懶得再查了。」

    「找我做什麼?」淡淡語氣中不見半絲怨懟,純然直述事實,「你不知道你小堂姑是個不祥之人嗎?」

    「祥與不祥,壬兒並不知曉,可知道的是……」朱佑壬笑嘻嘻,「每日只要在你身旁就會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讓人很安詳、很舒坦。」

    他微斂了笑,語氣認真,「而你,也必須知道的是,在這世上還是有朱昭漓存在的價值,還是有在乎著她死活的人的。」

    細雨迷迷離離似乎有變大趨勢,雪白的身影微起了僵硬,紛飛的雨絲扑打在朱昭漓蒼白臉頰上卻撲不進她心底。

    悠悠然,朱佑壬在雨裡吟起了「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夢,

    人情薄似秋雲;

    不需計較苦勞心,

    萬事原來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

    況逢一朵花新;

    片時歡樂且相親,

    明日陰晴未定!」

    「為何不換個角度想想,」朱佑壬瞇起眼睛望著眼前墓塚小丘,「對你而言,這墓中之人才真是個不祥之人,才真是一攤禍水,若非如此,你又何需去坐那二十年冰封的囚牢?」

    「另種想法,他笑嘻嘻對著墓碑眨眨眼睛,絲毫不忌諱躺在地底下的人,「你好歹也多給了他二十年的風光歲月,怎麼說,都該是輪到你為自己過活的時候了。」

    朱昭漓未出聲,瞳眸裡靜然無波。

    「會跟你說這麼多,是怕以後沒機會了,很多事想太多了只會往死胡同裡鑽,多思無益,不在的人既已遠去,活著的,卻還有漫漫人生呢!」

    「為什麼沒機會了?」朱昭漓不解地望著他。

    「明日,佑壬便要披上戰袍去當個沙場大將軍了。」

    「戰袍?」朱昭漓目中難掩驚駭,「可你只是個王爺文官,出征的事何以會找上你?」

    「什麼話嘛!」朱佑壬笑,「文官就做不得武將嗎?咱們大祖爺爺永樂帝不也是幾次北征韃靼,雖然最後一次死於征途,但好歹也證明了咱們姓朱的血液裡還是流著可以領兵作戰的因子的。」

    「說是這麼說,」她神思忐忑,「可我還是不放心。」

    他淺笑,「放心吧!相信佑壬夠本事就行了,可如果,小堂姑,佑壬這回上韃靼若真是有命去無命歸,行行好,你跟娘可別又把原因攬在自個兒身上了,這回若真有天命,那也是出在朱佑堂那傢伙身上,與旁人無關的。」

    「都什麼時候了……」朱昭漓微惱,「你竟還這樣口無遮攔?」

    「若不如此,難不成得哭著去幹活?」朱佑壬笑意未卸,「瞧瞧你,這會兒訓誡人的語氣倒還真有點兒姑姑樣了!」

    旋著傘,他貪玩地瞧著那由傘骨上滴下的雨絲旋成了個水弧,不論明日之行他有多外把握,這會兒,他看來倒還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生必有死,人道之常,隨哲所不免。皇叔這會兒躺在裡頭,至少圓了他與心愛女子死後同寢的心願,可你呢?今年才十七,別在一個勁兒地將自個兒的心給葬在天命裡了,二十年前的朱見深不捨得讓你為他而死,二十年後,他也一定不願見你為他終日鬱鬱寡歡的。」

    聲音漸落,終至無聲,他同來時一般悄然離去。

    留下依舊怔愣在雨墓前的朱昭漓。

    ●◎●◎●

    彰榮王府,除夕夜。

    朱佑壬頭一回不在王府裡過年,由湛碧落到大小僕役,突然之間,連這個年該怎麼過都有些茫茫然了。

    當然,掃年、換門神、貼楹聯都還是要的,在看過總管祁磊一一遞上的「加宮進爵」、「帶子上朝」、「當朝一品」及「福祿壽喜」的聯紙後,湛碧落一一撕去只剩張「子孫滿堂」。

    「讓苟夫子再寫個『平安歸來』及『卸甲歸田』吧。」

    「夫人……」祁磊一臉為難,「過年寫的都是些吉利話,沒人這麼寫的。」

    湛碧落吱了聲,「我管人家怎麼過?對我而言,這兩隻楹聯才是我彰榮王府現今最要緊的期盼。」

    沒得說,祁磊只得照辦,接下來便是祭神祀祖的大事了,他利落地遣人在中庭列下長案,準備供以百分,百分者,乃諸天神聖之全圖也。

    百分之前,陳設了滿裡著糖蜜的酥炸麵條黏合成塊狀甜點類之蜜供一層,蘋果、乾果、饅頭、素菜、年糕各一層,供上則牽以通草八仙及石榴等供佛花。

    這邊人忙呼著層層堆壘,那一頭卻有只小手自桌下伸出亦忙乎著。

    「小郡主!」

    祁磊再也忍不住一把掀開了大紅桌巾,小手在空中停了停,半晌才爬出了個發上膝上全是塵灰濛濛的朱星姥。

    遭人活逮,小丫頭猶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賴笑。

    「好巧唷!祁伯,怎麼……」她目光巡遊著眼前忙得不可開交的下人,嘴裡還咬著的蜜麻花卻沒歇下之意,「大傢伙兒都在忙?」

    「是呀!」祁磊邊歎氣邊整弄著郡主鑽出後被弄歪了的大紅桌巾,「既然看見大夥兒都在忙,好郡主,您就別再給大家添麻煩了。」

    「大家在忙,星姥自是不能偷懶,」她先將手指上蜜屑舔了乾淨後再出聲,「說吧!有什麼我能幫的呢?」

    「真要幫忙……」

    是祁磊兒子祁康過來出的聲音,他是朱佑壬的跟班,這回壬王上韃靼卻無論如何不許他跟,弄得他這陣子總是滿腹悶氣。

    「就請郡主轉移陣地到灶房裡去找東西吃吧!」

    「不成!不成!」

    朱星姥猛搖頭,「拜神最重誠意,所以這拜神用的供品沒得說,我都得先嘗嘗,確定吃了不會鬧肚子的才能給神吃,省得神明全排到了茅房外,那就沒人能幫咱們上天庭說些好話了。」

    「讓神明吃郡主吃剩的東西?」祁康哼了哼,「這話可別讓王妃聽見了。」

    「就算聽見了,她也沒心思理我,」朱星姥舔著手指頭,雙眸滴溜溜轉,「娘的心思全在塞外那生死未卜的大哥身上,這會兒,我就算用火燒了王府,她還會傻笑著摸摸我的頭,讚聲丫頭本事。」

    「生死未卜」四字弄寒了祁康的臉,扔下手邊的活,他抑鬱而去。

    望著兒子猝然離去的背影,祁磊搖搖頭。

    不能親自跟著王爺上戰場一直就是一這孩子心底的痛,這話若是由別人說出,早挨拳頭了,偏生,話是由向來肆無忌憚的小郡主說的,連回嘴罵都不成。

    「祁總管!」遠處跑來個家丁,「必死居那裡沒了熱水……」

    「我去,我去!」朱星姥跑得比誰都快,「祁伯這兒沒人走得開,只我是閒人!」

    聲音伴隨著人影漸邈,祁總管搖搖頭,恭送這難纏的「閒人」離去。

    ◎●◎●◎

    必死居那兒原是華姑娘住的地方,王爺出征,華姑娘也沒了影,她雖沒說,可大傢伙兒都猜她是陪著王爺去了韃靼,這對歡喜冤家雖從沒在人前表過態,但早就是眾人眼底最樂見其成的一對了。

    這會兒,住在必死居中的是華姑娘的爹華大夫。

    華大夫是讓王妃給死命勸留下來的,年關將至,府裡人多點兒添熱鬧,華大夫留在必死居,歲末寒冬,居裡開了幾日義診,不少病患還是聞訊特意自外縣趕來的。

    除了華大夫,必死居另個幫手是朱姑娘。

    這甫於幾個月前來到王府中的姑娘,娘親只讓大傢伙兒稱她為朱姑娘,眾人聞言點頭不敢多問,事實上,不只祁磊,只要在府裡待超過二十年的老管事都認得出,這姑娘和當年那昭漓公主似絕,只是,怎麼可能會有人在過了二十年後還能夠保有二十年前的模樣呢?

    奇哉!怪哉!

    可娘親向來不喜歡下人多嘴,是以,雖然幾個人心底都盤著疑思卻也沒敢多問。

    那邊盤著念頭,這邊朱星姥已來到了必死居外。

    厚雪堆黏在茅廬上,這幢自有小小院落的屋宇在雪飛季節另有一番極其可愛的風貌,小雪屋似地。

    院中原是種滿花花草草的泥地上,這會兒全是白茫茫一片,別說花草,連依姣在時插的那堆小竹片都見不著了。

    朱星姥蹲在籬笆外看見幾個上門求診的病人千恩萬謝地出茅廬小屋,送他們出來的是朱姊姊。

    她也在這裡?

    朱星姥歪著頭想了想。

    這朱姊姊出現得神秘,娘只說她是他們朱家的遠房親戚,原還要她喊她聲姑姑的,朱星姥可不依,兩人明明年紀相當,喊她姊姊已夠吃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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