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唐婧
不知是否多心,她卻感覺得出,對誰向來都冷冰冰無所謂的華大叔,那雙深黑的瞳眸卻只在看見這朱姊姊時起了些許的不同。
不同些什麼?
朱星姥也說不上來,所以這就是她何以沒出聲想先在外頭偷看兩人私下互動的原因。
躡手躡腳她偷偷摸摸進了院攀上了窗欞,她難得輕手輕腳辦事,是以幾次咕溜溜險些滑倒在雪地裡。
不過,也幸好,厚厚雪堆掩蔽了足音,她就算真摔了個狗吃屎,裡頭的人怕也是聽不著的。
隔著窗,裡頭只他兩人,是個暖暖的小世界,朱星姥努努嘴,沒來由有些吃味。
吃味些什麼?
她也解釋不清,事實上屋中兩人始終忙著自己手邊的活兒,連交談都不曾,可怪的是,在他兩人之間,就是有股十分自然的默契,不需開口,都能知道彼此所需,並適時供予。
華大叔伸了手,朱姊姊便遞給他一抹濕巾子,華大叔這邊才咳了聲,朱姊姊那邊就送上了茶水。
他清理著菜單,她收拾著藥櫃,兩人之間的溝通,不消言語,一切清明!
為什麼?
朱星姥邊看心頭邊旋著不解,他們不是在王府裡才認識的嗎?
認識不過一段時日,何以卻似乎已有著天長地久似的默契?
那交情,似乎,認識了至少超過二十年!
二十年?!
朱星姥笑自己,那朱姊姊連二十歲都沒有,他兩人又從哪去產生所謂認識「二十年」的交情?
「開年後,我要回鬼墓山了!」
是華大叔的聲音,朱星姥看見那正站在藥櫃前的朱姊姊明顯震了震,卻沒出聲依舊慢條斯理著手邊的活兒。
「你……」朱星姥看得出,只是一句話卻似乎讓華大叔深吸了半天的氣,「是否願意和我一塊兒離開?」
裡頭朱姊姊半天竟愣著沒回頭,躲在窗外的朱星姥卻已在心底伸手伸腳,狂喊了百聲「願意」。
「昭漓……」
裡頭華大叔出了聲,外頭朱星姥噘著嘴,原來,朱姊姊有個這麼好聽的名,原來,他兩人早已熟得以名字稱呼了,她從不知道那向來冰冷著嗓的華大叔竟能有如此溫柔醇情的嗓音呢!
如果,他願用這樣的聲音喊她聲星姥,那可真是立刻要她去死了都成的。
「之前的事情,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同你說聲對不起……」
「不,華大哥!」朱昭漓終於轉過身,一臉的認真,「你從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反倒是我,始終還沒同你說聲謝謝,若不是你,世上早就沒了朱昭漓,二十年前就該沒了,你救了我,而我……」她咬咬唇一臉愧色,「卻還害你破了自己立下的重誓!」
二十年?!什麼意思?朱星姥聽得茫茫然。
「你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我,」朱昭漓亮著美目,幽著歎息,「你只是幫我延續了壽命,延壽,延壽,這世上也只你擔得起這樣的名了。」
美!真美!
連攀在窗外的朱星姥都看癡了!心底歎息,這朱姊姊本就美得去凡脫俗,這會兒不過是一聲歎息,卻連她同為女兒身的人都要看傻了眼,也難怪,華大叔要對她另眼相待了,唉,古人有個西施捧心,想來真有此事。
「可對不起,華大哥,」朱昭漓斂下瞳眸,沉默良久,「為了回報你的恩情,昭漓可以陪你四處行醫,卻就是……」她再度咬緊著唇,「就是不能陪你一塊兒回鬼墓山。」
華延壽僵身良久,屋外雪落得急,他人雖在屋裡,卻能感受到那股窒人的冰魄,就像那二十年裡,壓沉在她身上的冰魄玉石一般。
對於這樣的回答他心底雖已略有數,具正聽到,卻另是種澀苦。
「為了步愁?」
她沒出聲,卻形同默認。
屋裡死寂良久,朱星姥將頭縮得更低,烏龜似地,深知這會兒更不能出現了。
「對不起!」是朱昭漓細細的嗓音。
「你沒有錯,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華延壽恢復了原有神色,淡淡然,他看著眼前垂低螓首他看護了二十年,也愛了二十年的美麗少女。
「這事若真要細究,」他淺淺地笑著,卻難掩澀意,「也只能歸咎於天命了!」
他想了想,「不知那時你是否聽到,冰封前我曾對你說過,如果你不是朱昭漓,這故事,勢必改寫……」
她看著他沒作聲,不敢告訴他,這句話,曾是當初阻止她回想起過去的一個重要關鍵。
私心底,她似乎尚可承受來自於別人的傷害,卻不願接受來自於他的背棄!
他畢竟,是曾在她心底很重要很重要過的一個人,直到,那個將她救出冰魄玉石的男人出現,才改變了這一切。
「所以,」他輕歎口氣,「既然當初我已做下了決定,本就該接受這故事已然改寫的結局,而你……」
他真心誠意地說:「日後也別再記掛著什麼恩情之類的胡話了,華大哥已經幫別人耽誤了你二十年,今後執掌命運的,就是你自個兒了!」
「華大哥!」朱昭漓嚶嚀一聲哭倒在華延壽懷裡,她口口聲聲不願負人,卻畢竟,還是負了他的惰。
「對不起!」
一聲飽含著為難的道歉讓華延壽僵了身軀,半天才回過神撫慰著哭泣中的她。
而窗外,看傻了的朱星姥,儘管飛雪飄落卻絲毫感受不到寒意,不多時,竟在窗外杵成了個眼睫上還凝著薄霜的小小雪人兒。
一個原是不解愁的小人兒,卻突然胸懷間滿是連她也弄不清楚的情緒。
這感覺,就叫愁味兒嗎?
註:小郡主實名為「朱、星、
女若」。但不知「女若」何音何義,故以「姥」替之。
第九章
初夏的燕京城。
朱佑壬的凱旋歸來為整座京城帶來了熱騰騰的氣氛,也為彰榮王府帶來了久違的熱鬧。
湛碧落四處忙酬神,另邊,還得笑逐顏開打發絡繹不絕上門恭喜討賞的人們。
這些人,湛碧落在心底哼了哼,佑壬出征時也不知全上哪兒去了,這會兒倒是跑得快,人情冷暖,如人飲水,點滴自知,也難怪這孩子執意要辭官了。
原先朱佑壬有好些官場朋友都紛紛致函邀宴,卻全讓他給推了,歷經生死劫數,這會兒,他惟一想陪的只有自個兒的親人罷了。
晚膳時刻,餐桌旁,湛碧落特意讓祁磊、祁康父子及王宸三大教頭全上了桌,佑壬不在時,這些人才是真正護妥了王府的人,這會兒佑壬能夠無恙而歸,他們才都是真正最關心他的人,這時候,自是不該再有主僕分際的。
原先祁磊、王宸等人是怎麼也不敢同座的,最後還是讓朱佑壬幾句話給嘻嘻哈哈拱上了桌,幾個人坐在桌上,一雙雙眸子滿是激動看著眼前那高大英挺,歷經戰火卻更加英姿煥發的主子。
尤其是祁康,還趁人不注意時偷擦了幾回眼角里的淚水。
桌上除了這一大夥人和湛碧落外,還有個淨是微笑著沒出聲的朱昭漓。
朱佑壬在母親一再幫他夾入菜餚使他再也無法消受之際,才摸摸肚子環視眾人一圈,「方纔一回來就覺得不對勁了,可始終想不出問題在哪。」
他將視線轉回母親。
「這會兒想起來才知道是太安靜了,」他左顧右盼,「怎不見我那寶貝星姥妹子?難不成,」他挑高眉毛,「和大哥玩躲迷藏?」
提到朱星姥,湛碧落垮了瞼,虎地一下重重放下碗筷。
「吃飯時別提她,省得我吃不下東西!」
「幹麼氣成這樣?」朱佑壬對著寒著瞳的母親不當回事淨笑著,「這丫頭向來不都是您的心頭肉、手上寶?」
「還說,」她氣得牙癢癢,「這小丫頭的胡鬧脾氣還不都全你這做大哥的給縱生出來的,要不然又怎會……」
湛碧落瞪了兒子一眼,不再說話,吞了白飯也吞了下面的話。
「若真要追究起縱壞朱星姥的主謀,這事且有得爭議,」朱佑壬瞥了母親一眼,涼涼笑,「好笑,這還是我頭一回聽見有人在怪咱們太寵那小魔頭,難不成,丫頭同男人私奔了?」
一句玩笑話卻引來眾人佩服的眼神,和湛碧落還停在喉間的那口白米飯。
急急噴出了米飯卻害得她險些噴岔了氣,幸好她身旁的朱昭漓端來了水,這才止住了她的猛咳。
「死小子!」湛碧落邊咳嗽邊罵,完全沒了兒子不在身邊時的慈母光輝,「你外頭死不成,是為了想回來嘔死你老娘的,是不是?」
「幹麼這麼禁不起打擊?」朱佑壬順了順她的背脊,眼角含笑波。
「怎麼,罵不著女兒,還得凶凶兒子才能出得著氣?」他摸摸下顎思索著,「這可真是燕京城的頭條大事了,不過,依那丫頭的眼光,外頭尋常人等想來她是看不上的,斷不會是跟著什麼戲子、馬伕之流的人偷跑的。」
「少爺!」是祁康悄悄出的聲音,「這回,任您聰明絕頂也絕計猜不出郡主是跟誰……」
朱佑壬持箸敲打桌緣,漫不經心吐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