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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唐瑄

    「喂幫個忙好不好?」花欣氣息奄奄地朝阿野伸出綿軟無力的手。「拜託你抱我去洗手間,我我快不行了」

    阿野聞言一驚,顧不得自身的敏感性體質,飛快撈起軟綿綿的身子急衝向洗手間,好人做到底的將她安置在馬桶上,身子一跳,門一帶人就閃了。

    剛剛那陣狂風是怎麼回事?

    花欣啼笑皆非地解開粉藍色絲質睡褲時,頭還因為他一股作氣的急驚風蠻勁而暈眩不止。

    「四點半了,你不睏嗎?」從廁所裡扶著牆壁,全身虛脫的走回客廳時,花欣看到阿野盤坐在一人座的沙發椅猛搔癢。想到他勇冒起疹子的危險英雄救美,不禁心生愧疚。

    「好點沒?」阿野單手閒閒支腮,翻看雜誌,低哼的磁嗓全是漫不經心。

    「至少可以自己走回來了。救命恩人,謝謝。」花欣將自己拋進柔軟的大沙發,腳掌朝向阿野,解脫地嚶嚀。三人座的長度恰好填滿她修長的嬌軀,厚重的小牛皮卻讓體虛氣弱的她顯得單薄。

    「看雜誌最好開大燈,開關在你左手邊有一個。」她懶懶的翻轉身子,尋找最佳臥姿。

    「不用。」

    剛才只開兩盞柔和的投射燈,以不壓迫她脆弱的神經為基本原則,所以此時客廳半暗,溫煦朦朧的橘色淡光堆砌出融洽的親密氣氛,也柔和了小鬼英俊搶眼的五官。

    「真的不用?」那樣一張臉,真是賞心悅目,光看就很舒服了。

    「說不用就不用,我只是隨便翻翻。」阿野目不斜視,神情專注地盯著雜誌。

    這女人就這樣躺在一個不算熟的大男人面前,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他臉都快紅了。

    「好吧,主隨客便,你高興就好。」擇定最佳躺姿後,她放鬆的意識開始昏昏沉沉。

    阿野搔著不太癢的手臂,從雜誌上抬眼凝視她,沉思片刻,不太情願的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下來時手上拎了條毛毯,抖了抖,從椅子上方丟下去,剛好將她整個人密密覆住。

    「呼,好溫暖,謝謝。」灰白的倦容從暖呼呼的羊毛毯下快樂鑽出來。經過一夜的拆騰,暖意催動了排水倒海的倦意壓向花欣,早已筋疲力盡的她毫無招架之力,眼皮下垂,接近囈語地敦促道:「雜誌可以帶回去看,你早點睡覺,晚——早安。」

    「喂,等一下啦,有話問你。」這才是他坐在這裡的原因。

    想到剛才送阿郎去車站,他告訴自己那件駭人聽聞的陳年往事,不弄個清楚他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花欣勉強撐住半垂的眼皮,眼神困頓,默默地瞅問腳邊惴惴難安的阿野。

    「你四年前就看過我?」說真的,那一夜的陌生面孔他完全忘光了。他本來就記不住女人的長相,四年前那惡夢的一夜,他忘記都來不及,哪可能刻意去記。

    「阿郎告訴你的?」她半趴著,只露出眼睛以上的半張臉,眸光幽微的閃爍。她記得他們所有人,包括阿勁、阿野、阿郎、小胖弟和瞇瞇眼男生,甚至和阿野追撞的男生。這些人卻只有阿郎還記得她。

    「那個可怕的母夜叉,真的是你親戚?!」阿野不可思議地放下雜誌,脫口驚嚷。

    「小聲點,別吵到樓上的人。」毛毯下的身子抖動,愉悅的笑聲從毯子下方悶悶的透出。

    「她是我表姊,不叫母夜又。」

    「她根本就是母夜又好不好?」阿野沒好氣的憶起那一夜被那個女醫師拆騰的慘狀,一肚子火又冒起。「居然讓那堆可伯的護士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沒摔死也

    被她拆磨個半死了」

    「她們大概是無法忍受辛辛苦苦救治的人,一再強調不要『該死的』女人的血。」她婉轉的點出重點,笑聲更清脆了。

    「拜託,我那時正在半昏迷狀態,腦袋空空,根本不知所云,哪有辦法清楚說明整個狀況,是那個該死的護士亂加油添醋的。哪個白疑會在被送進急診室的時候,對一窩女護士說這麼白疑到極點的話啊!那是基本的求生常識好不好?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花欣滑進毛毯下縱聲大笑。那個替他止血的護士對急診室其他同僚說這句話時,她也在場。

    當年他急著想解釋自己的怪疾,卻因一場飆車、摔車而力不從心地無從解釋起,竟以最直接而愚蠢的方式,大聲斥喝護士不要碰他,難怪會惹火那些辛苦忙了一天,聖誕節還要值班的白衣天使們。

    當時急診室一片肅殺之聲,咒罵聲和甩東西聲音綿延不絕。他該慶幸當時他是以傷患身份出現,而非傷患家屬;也該慶幸急著為自己平反的他因嘶吼過度而昏了過去,逃過一劫。

    表姊最喜歡整治叛逆青年,最討厭那些膽敢在她的地盤飆車的少年郎。

    常說這些小孩子飽食終日,活得太順利,才會成天無所事事的糾眾鬥毆、結黨飆車。闖了禍有父母在後面擦屁股,造成他們不負責任的人生觀,怪天怪地怪盡所有人,獨獨缺少自省能力,根本是一堆酒囊飯袋、社會敗類。

    不幸的,那天晚上為救人而受傷送醫的他,理所當然的被歸類於此。

    「喂,別睡著了,我還有話問你。」

    等到花欣嬌懶的瞅高明眸,阿野囁嚅好半天吐不出半個音,明明面色見腆,又要強裝若無其事地翻著雜誌。

    「然後?」花欣困得沒心情陪他玩猜謎遊戲。

    「阿郎阿郎說當年是你捐血給我的?」他忽然拿高雜誌遮住微紅的臉。

    那年真的衰到沒話說,救人一命倒楣摔車,那夜大台北居然還鬧血荒,媽的,走什麼衰運

    「原來是這個小事一件,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花欣背轉過身,疲憊的眼睛垂合,懶得解釋,其實那是她讓表姊枯等半小時,遲到的代價。

    也可以說,表姊對這個生理明明很正常,卻女人一靠近就狂冒紅疹的怪胎起了莫大的醫學興趣,並研判這小鬼是心理異常。易言之,與連續殺人犯、多重人格的形成病肇相似,可能是童年創傷,影響日後的人格發展。

    那一夜都惹毛表姊的兩人,血型剛巧一樣,因此她毫不遲疑地抽她的血,補他之不足,而後約束一票因帥哥近身不得而氣沮、而鼻酸心痛的護士們不得聲張,眾人同仇敵愾的將小鬼蒙在鼓裡,快快樂樂觀察一個多月。

    事實證明,頭好壯壯的小鬼,確實是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心理因素排斥女性。於是最狠的來了,心情一向陰晴不定的表姊竟心血來潮的決定送小鬼一份出院賀禮。

    「那年母夜叉——你表姊,和我有什麼仇啊?媽的」阿野越想越氣。

    竟在他高高興興逃出醫院後,追出來恭喜他終於克服心理障礙,因為他體內流著她表妹的血,經過一個多月,人居然活得好好的,沒任何異常發生。

    去他的!讓他驚顫的根本不是誰輸血給他,而是那個母夜又邪惡、恐怖的尖銳笑聲,害他從此惡夢不斷,睡著時經常有鬼上身的錯覺。

    「過去式了,你別放在心上。」若不是他的阿郎老弟那晚最早趕抵急診室,和她小聊了一下,她也不必在肚子不怎麼舒暢的現在,還得幫忙安撫他聽起來似乎頗困擾的情緒。唉。

    阿野著惱於她不當回事的態度太輕慢。

    這根本無關放不放在心上的問題,而是一種微妙的異樣感受在心底生根,纏了他四年。他不是沒被輸血過,車禍對玩賽車的人是家常便飯。會被困擾四年多,是因為那一夜對他意義特殊。

    從荷蘭站摔車後,他心情一直超爛,不想理人、不想碰車,意志消沉的躲著一掛兄弟,首度對堅守多年從不曾徬徨的賽車夢產生嚴重質疑,連帶喪失了信心,一直到救回那死傢伙一命才重生。

    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純粹是瞬間迸生的意念,他就是莫名的將所有的感激轉嫁給輸血救他的人。他感激那人適時的援手,讓他順利走出迷惘期,重拾對生命、賽車的熱愛。

    所以四年多來,偶爾無聊,他會克制不住地猜想,母夜叉的表妹是誰?總覺得承了她的血,就欠了她什麼,有時候甚至會神經的懊惱於沒能當面向她道聲謝。他一直認為只要將這聲謝意說出,此後就兩不相欠,就不會被困擾,結果——

    阿野看著那顆幾乎埋入毛毯的慵懶頭顱——

    這女人完全沒放在心上!害他莫名覺得火大、不是滋味。

    「你這女人很奇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幹嘛不說,至少可以讓我道聲謝啊。」揚火的尾音燒成模糊難辨的一團。

    「那時你在睡覺,脾氣不太好,我有暗示。」即使背向他,困得睜不開眼,花欣也能輕易聽出他聲音裡的彆扭。嬌懶喃哼:「想謝謝我,你現在可以對著我的背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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