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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湍梓

    喻希柔由經驗中得知,男人其實是很自私的,有血緣關係的,就會盡情利用這條血脈,搾到你筋疲力盡為止;沒有關係的,也會想盡辦法將你據為己有,目的仍然相同——就是壓搾。

    她恨自己生為女人,她更恨自己的特殊才能,因為刺繡,使得她成為一棵人人覬覦的搖錢樹。

    她真的好累,尤其必須為一粒蠶繭、一錢染料、一根絹絲而斤斤計較,經營一座繡坊並不如外人想像中容易,但又有誰能體會她的苦呢?

    「小心!」一句滿含著溫柔的叮嚀自掄語劍嘴裡逸出,伴隨著他細心關懷下的是力道適中的輕擁。

    喻希柔赫然發現自己正被他摟在懷裡,閃過迎面而來幾乎擦撞到她的人潮。

    「在想什麼?」他伸出左手食指輕點她的腦袋,教她雙頰泛起紅潮。

    「沒什麼。」她避開他那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我只是在想今天該買的染料種類。」她隨意找個理由搪塞。

    「喔?」掄語劍笑了笑,心中十分明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那麼,你打算買些什麼染料?」

    一提起她所熟悉的領域,喻希柔就一臉的興奮,「我想買金粉、銀粉、金箔和藍草,也許再加上茜草和槐花。」她一古腦兒地講完,隨即想起他懂嗎?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上述物品是要做什麼用的。

    「這麼多?」看不出來這小妮子還滿貪心的嘛。「你提得回去嗎?」若是她要的東西全買齊了,恐怕需要一輛車才載得動。

    經他這麼一提倒將她的興奮全趕跑了。對喔,沒有人幫忙,她根本無法提回去。

    「你說得對,我是提不回去。」她拽氣的說。

    「傻瓜!」掄語劍不禁失笑道,獨立太久的希柔顯然忘了男人的用途。「我會幫你啊。否則,你帶我來幹嘛?擺著好看?」

    他猜過去她爹從未幫過她,一思及此,他不禁怒火中燒,什麼樣的父親會放任自己女兒辛苦而坐視不管?比起希柔,才剛出嫁的語蘭真是太幸福了。

    他的回答教她愣了一下,久久無法言語。她從未想過依靠男人,因為對她來說,男人都是自私自利、只會剝削女人而已,但他不一樣。他的眼神、他的舉止都與她印象中的男人不一樣。

    「謝謝你。」她尷尬的低下頭,再一次逃避他誠懇的眼神。

    這已經夠了,掄語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封鎖已久的心扉正逐漸敞開,現在雖只是一條細縫,但他相信假以時日,必能全面開啟,他不急。

    「不客氣。」他彎腰在她耳邊吹氣。低沉的嗓音聽得喻希柔照例又是一陣臉紅。

    「終朝采藍,不盈一擔。藍草不便宜吧?」掄語劍突然引用(詩經)裡的兩句話,嚇了喻希柔一跳。

    她點了點頭,「藍草的確滿貴的,不過現在便宜多了,官府命人種了不少,在數量上已有增加。」

    「那倒是。」掄語劍同意道,最近藍草的價格確實跌了不少。「不過我建議作最好多買些槐花。聽說最近原產地的天氣有些異常,恐怕會有欠收之虞,價格也會跟著大幅上揚,你不妨多買些擺著,也好避過損失。」這可是內幕消息,沒有門路的人根本探聽不到。

    「真的?」

    她再次被他的博學廣聞嚇了一跳,原以為他只是個單純的商人,沒想到他懂得這麼多,竟連《詩經》裡對藍草的描述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我的話準沒錯。」他淡淡的保證。因為他正是背後操縱槐花價格的人。

    喻希柔聽話的點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以前她根本不把男人的保證當一回事,只有傻瓜才會相信男人說的話。

    或許是他堅定的表情吧。掄語劍慣有的神情教人不得不服從,並信任他的決定。

    「是這家染料鋪嗎?」

    他們在「徐記染料鋪」門口停下來,裡頭正熱鬧著。

    「就是這家。」喻希柔點點頭,「喻氏繡坊一直以來都是和徐記交易,他們所供應的染料無論在品質或價格上也還算合理。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何現在突然間抬高價錢,八成是知道我爹去世所以乘機哄抬價錢。」

    「沒錯。」他同意道,準備好好教訓店老闆一番。做生意適當使用些手段並沒什麼不好,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卻令人不齒。染料銷老闆看見他們進來,卻連招呼都懶得打,逕自招呼其他客人。

    怎麼辦?喻希柔心焦不已,一天又快過去了,再過一刻鐘就要敲鑼散市,她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供浪費,她今天非把染料買到手不可。

    站在她身旁一言不發的掄語劍突然握拳重重擊在櫃檯上,這狠狠的一擊,差點擊垮了櫃檯。

    這下子店老闆不想理他們都不行了,他連忙走過來,準備和輪語劍大聲理論,卻在看到他的面孔後不由得噪聲。

    這男人的氣勢真強,雖不開口,又面無表倩,但銳利的眼神令人生畏,他是瞎了眼才會把他誤認為長工。

    「喻……喻姑娘。」他趕緊陪上笑臉,就怕她身旁的男子拆了店舖。「抱歉怠慢了。你想買些什麼?」

    「我想買些金粉,大概需要二兩。」

    「行!」店老闆點了點頭,只是樁不大不小的生意,勉強湊和點做吧。「一錢金粉八兩銀子。」他邊說邊露出虛偽的笑容,似乎在等著喻希柔說不要。

    這太離譜了吧?價格突然上漲近三倍。

    「可是以前你賣的價格不是這麼貴的啊,我記得是一錢金粉三兩銀子,跟你現在提的價格差太多了吧?」

    的確是差很多,店老闆暗忖。誰教她失去了靠山,而且又得罪了楊氏繡莊?楊氏繡莊的人早已賄賂好整個洛陽城的染料商,說好不得供應染料給喻氏繡坊,意欲通死喻希柔。

    楊氏繡莊的人個個殘暴,他還想多活幾年,只好對不起喻希柔了。

    「沒辦法,現在人工這麼貴,金子的價格又上漲,所以金粉的價格自然也就跟著上揚了。」他擺出一副「你愛買不買」的白樣,「更何況金子需要人工慢慢磨成粉,總要耗些時日,貴也是當然。」

    「是嗎?」掄語劍突然開口,語氣冰冷的說:「據我所知,目前澄州那裡的金子大量開採,金價正大幅滑落,哪來的上揚?」

    他的幾句話嚇得店老闆臉色蒼白,他是怎麼知道的?

    「至於人工……」掄語劍笑了,但笑得陰森,看得店老闆更覺恐怖。「我可以免費效勞。」

    他的眼神倏地移至櫃架上展示的小金塊,店老闆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不妙!

    店老闆萬萬沒想到眼前看似溫文的男子有著如此深厚的內力,在一陣掌風掃過之後,他心愛的小金塊就這麼化成更小的碎片,連帶打壞了櫃架,也打跑了所有客人。

    「這樣夠不夠小?」掄語劍雲淡風清的丟下這一句,教店老闆頭皮一陣發麻。

    「再小一點如何?最好是磨成粉。」說完,又是一陣掌風,所掃過之處的東西幾乎全化成碎片。

    這人惹不得呀!

    店老闆這時才如夢初醒般的大喊:「住手、住手啊!壯士!你再打下去,小店就要化為碎片啦。」

    掄語劍聞言住了手,「現在賣不賣?」

    「賣賣賣!」店老闆連聲道,再不賣恐怕小命會不保。

    「一錢多少兩?」他用眼神警告店老闆最好別耍詐。

    「三兩」

    「嗯?」

    「二兩……」嗚……這不賠死了。店老闆不禁在心裡哀號。

    「還不去包?」掄語劍喝道。讓他受點教訓就罷了,用不著欺人太甚。

    「還有,」他拿過喻希柔手上的小紙片,上頭記載著其他所需染料的數量及價格交給店老闆。「剩下的全照這紙上所寫的去秤,不得有誤。」

    「是是是。」遇上這麼惡霸的客人,就算楊氏繡莊要怪罪他,他也只有認了。

    喻希柔只能一瞬不瞬地瞪著掄語劍瞧,她跟他真是差太多了。以前她一直以為人們是因為她的一字表情而對她服氣,一點也不曾發覺自己的弱勢,直到父親驟逝為止。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在這個社會上一個女人所能做的實在有限。雖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認,有一個好男人讓她依靠的感覺實在不錯。

    「你真厲害。」這是她由衷的讚美,但掄語劍的回答卻更讓她感到意外。

    「我一點都不厲害,厲害的是你。」一想到她要和這些奸商打交道,又沒人可以幫她的忙,掄語劍就心疼不已。

    「希柔,你一個女孩子家要處理這麼多事,談這麼多生意,真是難為你了。」

    喻希柔發現自己的心門又打開了些,或許他真是她生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懂得愛她、珍惜她並且尊重她的人。

    「回家了。」掄語劍微笑地再次伸出石手,這次她沒有絲毫猶豫就將小手交給他。

    在夕陽餘暉中,喻希柔如願以償的將她所需要的染料帶回繡坊。只不過這回她再也用不著自己提了,因為她身旁已經多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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