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沈亞
已記不清有多少次二人在深夜裡,彼此衣衫不整地在房子裡訝然相對,每一次她都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她是個模特兒,見過無數體格健美的男模特兒當眾更衣,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使她有這種感覺!
沈剛搔搔自己的一頭亂髮,線條剛硬的臉突然紅了起來:「進來吧!」他竄進自己的房間裡,隨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亂套上。
她走進他的房間,這間房間對她來說向來是個禁地,充斥著男性陽剛的氣息,提醒著她這個房間的主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聽見你的腳步聲停在我的房門很久都沒動,我想你大概是有什麼事要找我而不好意思敲門,所以我就開門了。」他有些拘謹地解釋著,手忙亂地整理著凌亂的房間。
她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姿態也是僵硬的:「沒什麼,只是聽念祖說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沈剛注視著她,陽剛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而顯得莫測高深。
這使得葉羅莫名地緊張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期待,也有著幾分感到壓迫。
沈剛搖搖頭,沉默地:「沒什麼。」
她不知是失望或是放心地鬆了一口氣:「那——我該出去了……」
他只是一直無語地凝望著她。
葉羅站了起來,話題已經結束了,她當然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卻又不自在地想再說些什麼。
沈剛慌亂地想在糾結的腦海中擠出一、二句可以使她留下的話,卻又無助地發現自己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每次見到她總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可是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不只一次罵自己是個笨蛋,卻都只能徒歎奈何!
已經十一年了,他們卻還像對陌生人,難道要告訴她;「今天天氣很好嗎?!」
「沈剛——」
「葉小姐——」
她走到門邊時二人同時開口。
有幾秒鐘二人只是好笑、錯愕地相對,然後彼此相視笑了起來。
「你先說。」
「不!你先說吧!」
葉羅走了回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說說看。」
「你和雪農、雪航是怎麼回事?」
他原本已略為開朗的臉,在剎時又陰沉了起來。
「如果你不想告訴我,那——」她又再度起身,慌亂地想走出去。
「坐下。」
「可是——」
沈剛將她拉了回來,按坐在椅子上,然後自顧自地燃起了一根煙。
他是很少抽煙的,至少據她所知是如此,而現在他必定是非常煩躁。
沈剛看著她,半晌方下定決心似地緩緩開口。
「我母親是秦家的管家。」他茫然地仰視天花板,神色中有著無比的苦澀:「她和秦泰——和我父親是在搭同一艘船時認識的,當時我父親很窮,而我母親和我的祖父母則是小有積蓄,那時候我母親就愛上了我的父親。下了船他們各自去打天下,可是沒多久,我的祖父母相繼病故,積蓄也大多花光了,沒錢可以回故鄉。我母親開始四處打零工,又要怕被人欺負,又要保住三餐,日子過得很苦,而當時我父親卻已小有成就,開了一家小餐館,讓我母親在餐館裡幫忙。」他吐了一口煙,長長的煙柱直竄上天花析,形成一層薄薄的煙幕。
「我父親並不愛我母親,至少在當時並不愛她,他那時正在追求一個貴族小姐,後來也真的追到了,那就是雪航和雪農的母親凱兒夫人。他買了一幢房子,為了不讓凱兒吃苦,就讓我母親在房子裡當管家,負責一切的事務。凱兒和我父親很恩愛,我母親也死了心不再妄想。但沒多久,凱兒和我父親卻開始冷戰,我父親這時才注意到我那癡心的媽媽,他們暗通款曲,終於懷了我。但是我父親其實在心裡還是愛著凱兒夫人的,不久他們也言歸和好,直到我出生,當時凱兒夫人已經懷了雙胞胎了,她不能原諒父親的行為,卻也不忍心把我和母親趕出去,就這樣我以僕人的身份出生,也以僕人的身份長大,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一直到——」
「別說了!」葉羅雪白著臉,摀住她的耳朵不願再聽下去,後來的事她都知道了,她不明白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怎麼能同時隨那麼多的殘酷事實。
沈剛抱著頭,無法停止自己這十多年來壓抑的情緒:「直到琳達出現,我知道她是雪航的未婚妻,可是她那樣刺激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所以我就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微地顫抖:「直到我再次清醒,已經和雪航打成一團了!當然晚上雪航留書出走,而我媽也自此氣得一病不起,到她死前仍不肯原諒我……」
「那不是你的錯!」她蹲在他的面前,輕輕地握著他的手:「那根本不能怪你!」
「我媽她不這麼想,她到死都還不肯原諒我!」他哽咽地不肯抬起頭來。
「所以你就認為你不配當雪航和雪農的大哥?所以你就一直無法承認自己也是秦家的一份子?」
「……」
葉羅乾笑一聲:「那我呢?我又該怎麼說,我們顯然都有一個不肯原諒自己的父母,但我並不因此而感到自卑。」
「那是因為你不是個私生子。」他沒有感情地說道。
「那是因為我不想背負全世界的罪過。」
他抬起頭來,幾乎是在壓抑地背過身去:「你不瞭解!」
「我當然不瞭解!」葉羅走到他的面前,強迫他直視她的雙眼:「我不瞭解你為什麼要封閉你自己而拒絕所有的人,我更不瞭解你這樣做對你自己又會有什麼好處!你不但在傷害你自己,你也傷害了其他的人!」
「而你呢?」他絲毫不帶一絲感情地回答:「那你又為什麼而封閉?你知道你傷害了誰嗎?」
她無言以對!
二人在剎時明瞭了他們有多麼相像。
安慰和道理是人人都會說的,但真正能夠問心無愧的卻又寥寥無幾。
她不也和他一樣封閉嗎?
她不也和他一樣為了過去的事而無法釋懷嗎?
她又有什麼資格可以去責問他些什麼?
「今天我到你的主治大夫那裡去,他說你必須立刻停止工作,否則遲早會崩潰的,你為什麼不肯聽他的話?」他質問著。
「我還有很多事還沒做完,在完成之前我不能休息。」
「這不是理由。」
她瞪視著他強硬的面容:「你認為我該用什麼來付你的薪水和念祖的學費?」
我可以為你承擔一切!他在心裡吶喊著,卻知道這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接過她身上沉重的擔子,告訴她,一切都由他來承擔呢?
他悲哀地冥想,這些年來的歲月看著她為了生活而奔忙,將自己的身體當成機器,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而現在她卻用「他的薪水」來堵住他的嘴!
「我會休息的!」她保證似地安慰他:「等到一切都處理完。」
他知道那一天是遙遙無期了!
「媽!有人說要送東西給你!」念祖在門口喊著。
葉羅朝他無奈地微笑,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念祖一溜煙地走了進來,跳到他的床上,悄悄地問道:「你有沒有跟媽媽說?」
「說什麼?」他心神仍未完全自她的身上收回。
「哎呀!」男孩不耐地提醒:「結婚嘛!你到底有沒有跟媽媽求婚啊?」
「……」他撇撇嘴,又好氣又好笑:「小鬼!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那你就親她啊!」他理所當然地建議:「電視裡的人都是那樣的,男主角親了女主角之後,那女的就會哭著說:你要娶我!你一定要娶我!」他細聲細氣地模仿著。
沈剛啼笑皆非地將男孩一把抱起,直視他靈活的雙眼:「那我親你好了,然後你就要嫁給我了好不好?」
「才不要!」念祖大笑尖叫著推著他。
二人吵鬧地奔向樓下的客廳。
葉羅皺著眉打量一大串鮮艷欲滴的紅玫瑰和一大箱的禮物,手上還拿著一張邀請函。
「哇!過聖誕節啊!」念祖驚訝地張大了眼,衝向一大盒的禮品:「給我的嗎?」
沈剛沉默地立在客廳的門口,眼中的悲哀無與倫比。
「別動!這些都不能動它!」她威嚴地喝止。
「為什麼?」男孩失望地放下手上的盒子。
她拿起那一大串玫瑰喃喃而語:「因為玫瑰是帶刺的!」
沈剛微笑著走向他們!
「哥!你不認為人應該去向大哥道歉嗎?」
他悶悶地埋首在一堆食物之中。
雪農和她的大嫂於靜對視一眼,於靜輕柔地撫撫他的頭髮:「去嘛!上次是你的錯,道歉是應該的。」
「你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認為沒有必要?」雪農冷冷地指出。
雪航猛然抬起頭來,雙眼冒著火花:「你這是什麼話?好像我以前對他多惡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