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天使魚的逃亡

第15頁 文 / 沈亞

    「有對象了嗎?」

    她別開眼,深吸一口氣:「有。」

    他潰然坐在椅子上,地毯上的茶葉悲憫地望著他。

    可人不斷吸氣,緊緊咬住唇瓣,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不能說出實話,不能再被他的失落打敗。

    夠了,五六年的等待已耗盡了她的青春。

    他默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她在身邊已那麼長一段歲月,現在她突然要從自己的手中溜走,他能說什麼?

    他有什麼資格要她留下?

    青春有限,她找到好的歸宿,他該替她開心,該祝福她,可是為什麼他如此難受?

    「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叫車——」

    他搖搖頭,拿起她的皮包:「走吧。」

    可人無言地跟他走出辦公室,驀然驚覺,自己是真的要離開了。

    淚水不聽使喚地在眼中打轉,喉間哽住了一堆一堆的傷痛和苦楚——

    留在他的身邊,原本只要能留在他的身邊默默地看著他,默默地為他做一些自己心甘情願的事就夠了,可是現在她為什麼做不到?

    無法忍受他終於找到了他心愛的另一半,無法忍受一直當個旁觀者,無法忍受再讓自己假裝無所謂地帶著笑容祝福他。

    走進電梯,唇都咬得痛了,還強忍著不流半滴淚水,不再懦弱,不再被傷害。

    癡傻了那麼多年,也該過了,如果得不到,就當是前世欠他的債吧,何必苦苦強求?

    可是——怎麼捨得?

    怎麼不心痛?怎麼不難過?

    癡傻了那麼久,那麼長的一段歲月啊。

    「可人……」

    她強忍著心碎的痛楚,垂著頭不發一語,深怕一抬頭,一看到他,自己便會忍不住崩潰——

    鍾司瞪著電梯下降的燈號,五樓、四樓、三樓……

    終究忍住留她的話語,讓她去吧。

    電梯的門打開了,空無一人的大廳閃爍著昏黃的燈光,兩人沉默地走向門口,年邁的管理員已在椅上睡著了。冷風吹來,兩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好冷的午夜——

    站在門口,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可是他卻是怎麼樣也無法移動腳步,彷彿只要一走過去,事情便已成定局,再也無法挽回似的——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終於轉過頭來:「可不可以留到公司的開幕酒會過後?我很需要你。」

    她無言地站著,淚水卻已不聽使喚地落下——

    我很需要你。

    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第一次告訴她,她對他的重要性。

    「可以嗎?我真的——」

    「好……」她哽咽地回答,逕自走向車子,不敢讓他看見她的淚,不敢讓他看見她有多開心聽到這樣的話。

    是不是一種無法抹去的悲哀?

    只要他一句話,她可以為他去做任何事。

    她的決心比紙還薄弱,她的理由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

    明知是錯,明知是痛卻依然執意錯下去,這是種自虐嗎?

    愛原本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只可惜幸福的青鳥卻似乎一直遺忘了她。

    迎著冷冷的夜風,淚水在臉上濕濕冷冷的,心頭卻依然雀躍著。

    打開他的車門,她無奈地笑了起來,決心?

    她懷疑自己還能有什麼樣的決心?

    第六章

    關於愛情的悲劇,自有人類便不斷地上演,不斷重複著生命中最苦,卻也最甜美的果實。人總是這樣的,為了祈求那可能甘美的瞬間,而寧可去忍受痛苦,可笑的是,痛苦往往遠多於幸福。

    我是很傻,當癡望著我的天使魚時,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很笨的。往往在自以為可以瀟灑的同時卻已掉下更不可自拔的深淵,很扭曲,很矛盾,卻是事實,至少在我身上是成立的事實。

    為了某種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和理由,就這樣愛上,然後變成習慣,在自己都還沒來得及防備之前,便已被攻佔。

    人都以為自己是很堅強、很悍然的,會自認為是弱者的人很少,倒是自認為是弱者的人往往是最不容易被傷害的,只有那些一直以為自己的城堡很牢固的人才會疏於防備,然後莫名其妙被攻破。

    我就是這樣。

    以為自己是聰明人,卻不夠聰明得去逃避愛情,也不夠笨得去接受愛情——

    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我的悲哀?

    呆望著它,我反覆問著我自己——為什麼?

    一直沒有答案,而我深切地懷疑,這到底會不會有答案?面對曾經無話不談的邵天琪,他默默無語,對現在的情況感到荒謬好笑。

    從來沒想過事情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面對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憔悴了。

    幾次在電話中,聽著她濁重的呼吸聲和哽咽的聲音,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很傷人。

    看著她由那個開朗得彷彿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變成一個愁苦憔悴的女人,卻充滿無力感的感覺更叫人難受。

    可是她所要求的,正式他所無法付出的,這該怎麼辦?他真的不知道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對不對?」她苦笑著,佯裝瀟灑地擺擺手:「這是意料中的事。」

    「天琪——」

    「不必擔心我,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次,我早該習慣的。」她朝他眨眨眼,用活潑的語氣,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似的:「異國的戀情通常都很短暫,也都很美好,我在國外飛來飛去這麼多年,談了N次的戀愛,也失N次的戀,老早習慣了。」

    「不要這個樣子。」他輕斥,心裡真的很難受,怎麼也不願意看著她這個樣子:「你不是那樣的人,不要假裝,是我傷害了你,你大可——」

    「如何?打你?罵你?」她輕笑著揮揮手;「你沒有傷害我,是我自己傷害我自己,世界上很多事不能談公平,只有自己有本事傷害自己,也只有自己才會給別人機會傷害自己,這一切都只能說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我真的——」

    「不要對我說抱歉。」她出奇的冷靜,眼神是不可思議的悍然;「至少這點尊嚴讓我留著,你不必為了任何事而抱歉,我也不要你的抱歉。」

    童天傑歎口氣,無措地望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似的,不知如何是好:「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她微微一笑;「我已經夠傷害自己,不會再傻到繼續下去,我已經向公司申請外放,也許這次會流放到——西伯利亞吧。」

    他愣愣地望著她,無言以對,真的不知能再為她說什麼。天琪的愛情強烈而漫長,他卻一直沒有發現,即使在多年以前,他發現了,也很懷疑事情是否會有所改變。

    有些人的感情必須靠時間來培養,越是長久相處,情感越是深厚,可是也有些人的感情是打從一開始到最後都維持不變,恆久彌新。

    他是屬於後者的。

    三十年來,除了古凱波,他不曾為任何女人動過心,永遠在尋找的這過程是一件令人十分疲憊的事,他又怎可能去發現一直守侯在身旁的邵天琪?

    「其實你真的不必擔心我。」她將臉埋進手掌中微微哽咽地泣道;「我一直很清楚的——只是有些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這樣——」

    「天琪……」

    「等了你八年,我以為——真的一直以為——你終會發現我的存在——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從未想到過的為,他是無法回答的。

    難道男女之間真的不能存在友誼嗎?

    難道就一定要這樣造成傷害嗎?

    他深吸一口氣,心糾結起來,她的淚水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心上:「我不知道,一直知道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那比愛情重要得多,也一直以為我們可以維持朋友的關係直到永遠,從來沒有想到過其他的。我原是個不認識、也不相信什麼叫愛情的男人,直到認識凱波,而在那之前,我自己沒有的東西又怎能給你?」

    這是命定?

    真的就是如此。

    他從未欺騙過她什麼,也從未承諾過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相情願的付出,這又能怪誰?怨誰?

    如果有勇氣去愛,那麼就必須有勇氣去承受那在愛之後接踵而來的痛楚。

    憑什麼去要求世間的一切都要那般美好?憑什麼只要愛,卻將痛楚丟給別人去承受?

    她搖搖頭,感覺到心在泣血,卻無法停止,無法停止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其實即使早在認識他之時便已明白一切,即使早可預測今日的結局,她又能改變什麼嗎?又能將付出的愛停止或回收嗎?

    這種說法是無法成立的。

    她長歎一口氣,淚水無法遏止地奔流著,就這樣吧。

    也真的只能如此了。

    向來自許瀟灑,自許大無謂,那現在又怎能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違背了自己對自己的許諾呢?

    要提得起放得下啊。

    如此重複著告訴自己,心痛雖然無法減少,但至少可以看得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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