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沈亞
「你煙越抽越凶,這不像你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不要傷害你自己。」
阿俐煩悶地換個姿勢,拉拉自己的頭髮,十分苦惱地注視著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很不安,而且越來越嚴重,每天都不快樂,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心上似的,很難受。」
凱波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有時候也會這樣,很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每天都無所適從,煩躁得快瘋掉了。」
「那你都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也真的沒有辦法,因為不管做什麼我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快樂一點,只能順其自然讓它過去羅。」
「那我不是慘了?我這樣已經好久了,鬱悶得快死掉,每天都是蒙頭大睡,變得呆呆笨笨的,永遠都是一臉呆滯。」她長歎一聲:「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和他好好談一談羅。」
「談什麼?」她一臉茫然。
「談你們該談的,談無法溝通的問題。」
「都已經無法溝通了還有什麼好談的?你話有語病。」她鬱鬱寡歡地說道。
「我現在跟你說任何話你都會挑我的毛病。」
「對啊。」
「笨小孩。」凱波輕斥:「讓自己不快樂的人是最笨的,你這是自尋煩惱。」
「當我是更年期好不好?」
「更你的頭啦。」她笑罵:「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不是說我自尋煩惱嗎?那我苦中作樂你又不開心,那你要我怎麼樣?」
「阿俐,不要這個樣子。」凱波勸道:「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對你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事情只會越來越糟,不會越來越好的。」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她白她一眼,苦悶地抓著頭髮:「我也不想啊,可是要不然怎麼辦呢?明明知道解決不了,這是個性問題,每次兩個人吵起架來,誰也不讓誰,他只會說我霸道、任性、不講理,可是很多事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言的嘛。」
「別說得那麼悲慘,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是,那你為什麼不和鍾司在一起?既然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因為我不愛他。」
阿俐無語地點點頭。
如果是真的相愛,應該是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的,可是一直就在愛與不愛的問題上打轉那又該如何?
愛?
不愛?
愛的深淺,誰愛誰多一點?
人類終其一生最大餓困擾——
「真好笑。」她苦笑地望著她:「一直在問到底是愛還是不愛,在問這句話的同時就已經有愛的成分存在了,可是還要知道愛得到底有多深、多重?好像不知道這些就活不下去似的,人的一生就在這些問題上打轉,真的很好笑。」
「可以想像我和童天傑的未來。」
「什麼話?」
凱波微微一笑,有些無奈地:「其實這是一定的,每段戀情幾乎都有這樣的過渡時期,能不能突破就是問題的所在,過不了就算了,無法再持續下去,也許這真的很好笑,可是我們都不是可以忍受缺陷的人,只要有一點點不對就會抽身而退,將來我一樣會經過你現在這個階段的。」
「你媽媽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嗎?」
「知道。」
「那她怎麼說?」
凱波微微一笑,無言地聳聳肩:「不滿意,但是可以接受。」
「為什麼?」
「因為他家太有錢,是有產階級的人。」
「天啊,這是什麼時代了,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這不是很奇怪嗎?」
「其實我媽顧慮得也不是沒道理,我家只是市井小民,可是他家盡出一些大人物,搞政治的、從商的,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我媽總想到人窮氣短,將來也許無法和他們相提並論,我可以瞭解。」
「千萬別告訴我你也這樣想。」
「是有點。」
「古凱波,你真是迂腐。」
「謝謝,真是好朋友。」
「本來嘛,現在都二十世紀末了,居然還有那種中古世紀的想法。」她翻翻白眼:「還真是夠精彩的,還好你們兩家不是世仇,要不然可就有現代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我是和你說真的。」
「廢話,我也沒和你開玩笑啊。」
凱波想了一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就有本事把事情扭曲成這樣,我都被你教壞了。」
「古媽媽鐵定恨死我了。」她調皮地嘻嘻一笑:「主觀意識過強,每次都扭曲你的傳統觀念。」
「將來有問題就掐死你。」
「放心,有我在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廣告界名人呢,也是有頭有臉吧——」她擰起眉,一本正經地:「可是我真的沒見過沒頭沒臉還能活下去的人。」
「……」
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失意,他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夜間十點了,竟有種不知何去何從的心驚。
從熱鬧的PUB走了出來,台北如此之大,竟不知能到什麼地方去,回家,依然是一室的冷清。
喝了酒,和那些光鮮亮麗的雅痞女子打情麻俏一陣,喧嘩過後,夜空變得特別的安靜冷清——
是他變了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特別害怕寂寞,也特別容易感到寂寞。二十九歲,居然已經到了無法獨自一人活下去的年齡了嗎?
走進門,辦公室的角落還亮著一盞燈,很特別,不知怎麼的,竟有種回到家的溫暖——
「可人?」
她抬起眼,眼底是一陣令人心驚的落寞和疲倦。
這是他所熟知的辛可人嗎?
那個總帶著甜甜的笑意迎接他的辛可人?
鍾司關上門,帶著幾絲心痛;「怎麼還沒回去?十點多了。」
「還有一點事沒辦完,反正回家也沒事,不如加班把它做完再說,省得明天忙不完。」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太在意似的:「你怎麼這時候到公司來?忘了帶東西嗎?」
的確是忘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遺落了什麼——
他微微苦笑,拉了張椅子做了下來:「沒什麼,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你喝了酒?」她蹙著眉起身:「我去給你沖杯熱茶,等一下你還要開車呢。」
望著她嬌小的身影,他有些迷惑,想想這些年來,和可人一起工作,卻從未發覺她長得如此嬌小纖弱,反而總覺得她很高挑幹練,任何事到她手上都變得好容易,似乎能辦到任何事似的。
她總是很沉默,總是一臉溫柔的笑意,總是回答他:沒問題,放心吧,我會弄好的——
她就是這樣辦到的嗎?在週五的夜晚一個人留在公司裡加班,一個人獨自守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心痛。
這感覺十分陌生,可是他真的好心痛。
「來,喝茶吧。」
接過她手中的熱茶,知道她已經細心地替他調過水溫,心更加的疼痛。
這是辛可人,一個一直守在他身邊,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守著他的女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未發現過這一點,為什麼他從未看到過她眼下的疲憊——
辛可人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埋在帳冊之中,在心裡痛責著自己的懦弱。
這麼多年了,愛著一個明知道不會愛自己的男人,愛著一個從未發現過自己存在的男人。
這是什麼?二十世紀末的台北神話?自己的癡傻,自己的懦弱心軟,竟是如此沒有選擇嗎?牙一咬,心一橫,她猛然闔上帳冊站了起來:「我回去了。」
「可人——」
她收拾著皮包,強忍住胸口的疼痛和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不再了。
真的不再了。
「明天我會把辭呈打好交給你,現在公司的人手很多,我的工作凱波可以接受——」
他一震,猛然站了起來,茶杯跌在地毯上,潑了一地的茶葉:「為什麼?」
她別開臉,緊緊抓住手中的皮包,彷彿那是她唯一求生的浮木:「不為什麼,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子。」她強迫自己以冷靜的聲音說道。
「這不是理由,我可以給你休假,要多長就多長,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這就是鍾司。
一個霸氣十足的男人。
辛可人閉了閉眼,澀澀一笑:「那就放我一個永遠的假期吧,我不想做了,真的好累……」
「是不是我昨天對你發脾氣?我道歉,我情緒不好,不該那樣對你,可是你不能就這樣,就為了這件事而離開我,我無法接受,你的辭呈不會批准的,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
「如果我要結婚呢?」
「什——」他愣住了,愣愣地望著她說不出半句話來。
從來沒想到過這一點,真的從來沒想過她也會結婚生子,離開他投進別的男人的懷抱裡。
記憶中,她一直是在他身邊的,彷彿他是世界的中心似的,守侯在他的身邊,跟著他吃苦,陪著他快樂,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需要她,她總在他的身邊。
而現在,她居然要結婚了。
可人忍住淚水哽咽地:「家裡的人已經催我好久了,我家只有我這個女兒,而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他們希望我快點結婚,希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