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沈亞
有句話說:該是你的跑不掉,不該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這是人生瀟灑的哲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夠瀟灑了,其他的人也認定她是如此的瀟灑,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心痛?
為什麼她還是如此心痛?
「凱波,還適應嗎?喜不喜歡新的工作環境?」
面對他若無其事的笑容,她很有些不滿:「你沒告訴我,要我來當你的助理。」她指控。
鍾司訝異地揚了揚眉:「有什麼不對嗎?你在以前的公司做的不也是助理的工作?我以為你會滿意這樣的安排。」
以為?
他總是這樣說,以為這樣對她最好,以為那樣對她最有利,卻不曾問過她的想法。
幾乎是有些憤怒地,她冷笑一聲:「如果我想做相同的工作又何必離開以前的公司?錢的多少對我來說並不是很大的問題不是嗎?你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鍾司愕然地盯著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畢竟這只是一件小事啊:「如果你這麼不喜歡,那我可以——」
「這不是職位的問題,而是你,你從來沒問我的意見,任何事都一樣,好像你可以決定一切,卻不曾尊重過我。」
「是這樣嗎?我不是每件事都先問過你之後才做決定的嗎?只不過這次我以為你不需要問,你有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嗎?你以前不會這麼小題大做的。」
「是嗎」凱波冷冷轉身:「你到底認識我多久?你真的瞭解我嗎?」
「為什麼要把問題弄得這麼複雜?」鍾司有些急噪地輕撫住她的肩:「我們可以把工作的問題——」
「沒有問題了。」她抖開他的手,往外走去。
「凱波。」
「我說了沒有問題。」
「不要這麼任性,這不像你了。」
不像她?她有些好笑地想著:到底在他的心中,什麼樣的古凱波才像她?
他是真的認識她嗎?或者他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他心目中的假象?
這就是人吧。
永遠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永遠只看自己想看的,卻不願正視現實。
她任性嗎?她這是在耍脾氣嗎?
為什麼就該永遠都只當那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而不會反抗的古凱波?
是沒人要求她必須逆來順受,是沒人要求她不可以有脾氣,不可以任性霸道,但已在別人的心目中定型之後,又該如何才能改變這一切?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會知道,她是個有自主權、獨立的女人,而不是他心目中那個柔柔弱弱、永遠必須有他在身旁扶持的小女子?
「算我錯了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改,如果你真的那麼不滿意,那你說你想做什麼,我無條件支持你,這樣好不好?」他輕聲哄著。
凱波無奈又感傷地轉身望著他:「你以為我只是在鬧脾氣?你以為這只是情人間的口角嗎?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相信你看到的、認識的根本不是我?」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看到的是誰,認識的是誰,你為什麼要一直跟我強調這些並不存在的事?」鍾司歎口氣,凝視她的眼:「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以前不是很好嗎?」
不可否認,她是迷惑過,為他的瀟灑多情,為他的光芒耀眼,她也以為只要再過一陣子,她會投入,會愛他的。
可是卻不是那樣。
他們之間橫著的是一道假象的鴻溝,他不肯面對她並不需要他的事實。
他甚至不想睜開眼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這樣固執而有些天真的他是注定要受到傷害的,一旦他無法不面對現實的時候,他會傷心的。
而她是多麼多麼地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好無奈地,她歎了口氣:「沒什麼,職位的事就隨你吧,我沒有意見,如果你希望我當你的助理,那我就當你的助理吧。」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這才對。」
「鍾司——」
「怎麼?還有話要告訴我?」
凱波有些猶豫地望了望辦公室外正埋頭苦幹的辛可人:「你和可人認識很久了吧?」
「嗯,大概有五年了吧,她跟著我到『頂略』,又跟著我到這裡來,以前我們就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停了一停,有些好笑地望著她:「擔心我和她之間有什麼嗎?」
「當然不是。」
鍾司輕笑,輕輕拍拍她的頰:「你大可放心,我和可人之間什麼也沒有,她就像個小妹妹一樣,要能發生什麼早就發生了,我還會認識你嗎?如果真有什麼,我怎麼敢讓你們認識,還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呢?」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自己所愛的不見得能相愛,可是往往自己並不愛的,卻又對自己苦苦執著。
人間的愛情無法定義,傷害便是如此無可避免地形成,卻還要努力地想讓別人好過一些。
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評斷鍾司的對錯、糊塗與否,認真想想,自己又有多理智聰明呢?
夜裡,和童天傑坐在他的小工作室裡,彼此都靜默著,各懷心事。
啜著杯半溫的茶,聆聽音樂,原本是件極為舒適的事,可是不明白為什麼,似乎所有的心情都無法在這樣的夜裡沉澱,反而格外的清晰起來。
他們之間是在戀愛嗎?
人的一生要思索多少次這樣的問題?
「我很高興你能來。」他突然開口。
凱波抬起頭,有些羞澀地微笑:「而我卻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
童天傑理解地點點頭,古凱波並非一般的城市女子,無法將自己輕易地開放出來,她的觀念仍是保守的——
這使她坐在他工作室之中的時刻變得珍貴。
「聽阿俐說,你和邵小姐是很多年的老友了?」
「嗯,很多年,大概八年了吧。」他微微一笑,抬起眼:「天琪是個很特別的朋友,她每次回國都會來散播快樂,很少有女孩子像她那麼開朗的。」
邵天琪的確是個少見的女子,但他卻沒有選擇她,為什麼?
同樣的劇情不斷上演,她有種不勝唏噓的感覺,要到什麼時候男人們才能真正看清自己身旁的一切?
處在這之間,有時不免有種冷眼發現一切的冷漠和迷惑,是她多心?敏感?
還是這些男人都真的太遲鈍了?
那麼多的細節與情節在他們的生活當中,而他們卻一再地忽略,只顧著追求心目中的女主角,可是很多時候,最搶眼、最引人注目的星星,並無法在自己的宇宙中駐足。
這算不算是一種豁達?為了瞭解自己的冷漠與淡然——
「想什麼?」
凱波歎息,望著大台北的夜色,夜涼如水,所有沸騰的情緒以一種冷冷的態度在心頭翻攪,突然四周的一切變得如此清晰起來。
可是,為什麼正當以為自己明白地看清一切時,心裡卻無法抉擇?
這——就是愛情嗎?
「不知道,好多的事和情緒混淆在一起,突然覺得迷惘起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也不明白自己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不由自主,她說出了實話。
有些訝異地,他凝視著她,對她的話感到有些吃驚。
如此沉靜的女子,竟會如此剖析自己。
而凱波,彷彿警覺自己正對著一個不甚熟悉的男子吐露心事似的,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只是——」
「其實我也常常對自己的一切感到迷惘。」他輕聲承認,打斷她的尷尬:「所以很多時候不敢面對自己,去剖析一個並不瞭解的內在是件很痛苦的事,而且就算剖開了,也不見得能得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有時候,血淋淋的答案比沒有好太多,可是通常都是沒有比較比較令人心安。」他淡淡一笑:「這樣說也許有些逃避,可是我真的很不願意去細想,寧可在音樂中平衡自己。」
音樂裡流瀉出的樂曲是一支流行音樂的改編演奏曲,她細細聆聽,有種窩心的感覺。
幾乎每個活在都會之中的人都會發生這樣的問題,迷失了自我,不知何去何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而每每談起這個問題,總像拿把刀向著自己似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旦造成傷害會悔之莫及。
害怕一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和蠢蠢欲動的壓力——
再聰明些或再笨些,生活也就無所謂意義和追尋了,偏偏總卡在半天雲,上下都不是,如此為難,竟只能蒙著自己的眼,說什麼都不知道。
凱波無奈地笑笑:「對不起,談起很奇怪的問題了,這種話題即使是弗洛依德大師也要甘拜下風的,還是不談為妙。」
童天傑看著她,歎口氣:「的確是不談為妙,以前自己也會思索,但到了這個年紀,思索這些對我來說是艱辛了一些。」
她輕笑:「說得老氣橫秋的,你已經年過半百了嗎?還年輕呢。」
「是啊,快三十的男人,生命已走了不止三分之一了,再去想那些問題只顯示了我對我自己的不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