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沈亞
她突然楞了一下,他的表情那麼平靜,口吻也那麼平靜,絲毫沒有火氣,沒有起伏——也沒有了愛——
「輕風?我再過幾天眼睛上的紗布就可以拆下來,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你們,對了,凌思還好嗎?我聽阿敏說她跌倒了,還昏迷不醒,現在怎麼樣了?」
她仔細地聽著,仔細地尋找著,可是沒有。
真的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對她說話,像是對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說話,無嗔無喜,那麼自然、那麼的冷淡。
「輕風?」
至少她沒叫她歐陽小姐。她有些顫抖地微笑:「她沒事了……我剛剛去看過她,她已經……已經醒過來了。」
「你怎麼了?」
「沒——沒有——」淚水莫名其妙地湧出眼,她拭去它,可是它就像泉水一樣,不停地湧出來,完全不聽使喚。
她在哭,他知道。但他再也無能為力,無法再說出安慰的話語,感情和時間一樣,過去了便無法再回頭,他曾付出一切,而那一切現在已離他而去。
他並未絕到絲毫不動容,更未殘忍到在心底發出冷笑,他只是無法再喚回已死去的情感,如同他喚回他的理智。
「阿凱……」她哽咽著,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她傷透了他的心,如今她又有什麼權利再祈求他一如往昔。
她向全世界的人宣佈她不愛他,她用盡方法希望他離開她,而如今他真的順從了她的心意,她卻痛不可當。
「羅威庭還好嗎?」
「他——還好——」她搖搖頭,仍止不住淚水,如今她已不能再向他訴說她的委屈,不能再希望他提供他的臂膀給她安慰……
她已徹底失去他了。
一聲破碎的嗚咽終於洩露了出來。
「輕風……」他伸出的手又緊緊握成拳頭,縮回被單裡,那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是我傷害了你,我不能再要求你什麼,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她傷心地哭泣著:「可是你不再愛我——讓我——好難過——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我太孩子氣了——對不起——對不起……」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不捨和難過了。
「不要再說了。」他歎息:「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那都已經過去了,我並不恨你,以後我們仍是朋友,只是……」
「只是你已不再像過去那樣愛我、疼我了……」她泣道。
「輕風,公平點,我尊重了你的選擇,我無法再愛你,你已選擇了你所要的。」他強壓著感情。
「可是我不知道我選的對不對。」她拚命搖頭,哭得柔腸寸斷:「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可是——可是你不再愛我,我還是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她哭著起身:「我走了……」
阿凱沒有說話,她打開門哽咽著衝了出去,留下一室的悲慼。
他黯然地歎息,明白她的心情。
輕風一直只是個孩子,對人世間的一切都處於懵懂的狀態,她一直以為其他人像她一樣天真,她不明白許多錯誤並不能像鉛筆一樣,輕易地用橡皮擦拭去,重新來過。
許多時候她傷害了人,但她並不知道,她受了傷像只小獸一般極易復原,她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如同她一般的善良、天真、無心。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至少他就不是那個樣子,他很堅持,很固執,,但一旦絕望,他便永不會再回頭。
他不想傷害她,從來不想,但這次他別無選擇,輕風必須長大,她必須明白世界並不是以她為中心,她更必須明白,許多的錯誤是不能重來的。
他曾經渴望保護她,讓她永遠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永遠保持她的天真,但他失敗了,而他……已沒有餘力重來了。
「媽咪,我和羅叔叔來看你了。」小懷揚著手中一大束的玫瑰花奔到她的面前:「看,羅叔叔送你的喲,漂不漂亮?」
阿敏抱起虐女兒開心地說:「好漂亮,小懷比鮮花更漂亮。」她轉向立在一旁的羅威庭:「謝謝你帶小懷來看我。」
「我……」他還沒說完,小懷已打斷他。
「媽咪,羅叔叔說你正在生他的氣啊?為什麼?」
她望了他一眼,知道他想用孩子來打動她的新。
她有些不高興,卻仍和顏悅色地:「媽咪沒有生羅叔叔的氣。來,你不是最喜歡隔壁阿姨賣的娃娃嗎?媽媽讓你自己去選好不好?」
「真的?」小懷立即歡呼,忘了她該留下來達成任務:「媽咪萬歲。」
她將孩子送到隔壁的玩具店,知道她暫時不會出來,她也關照了店員替她照顧小懷後才轉過身來,面對正一口接一口抽煙的他:「我不知道你也抽煙。」
「只有心煩的時候。」他按熄煙蒂:「我不是利用小懷,我只是……」
「我不要再聽到任何解釋的話語。」她警告。
「阿敏。」
「羅威庭,輕風已經回來了。」
「我知道。」他煩躁地耙耙頭髮:「我一直想告訴她我的決定,可是又一直記得你所說的話;我覺得自己是個世紀大惡棍,但又沒有辦法。你知道我有多麼難過嗎?」
她冷著臉:「我不知道你有多難過,但是我知道你有多殘忍——『你的決定』,感情是雙方面的事,當初是你追求她,如今想要拋棄她的也是你,你不認為他實在很不負責,很殘酷嗎?」
「不要再責備我了,我又何嘗願意如此?」他懇求地望著她:「我是真的愛你。」
阿敏悲憫他的無知,同情他的處境,卻無法接受他的方式和做法。
她相信羅威庭並不惡劣,她也相信他沒有玩弄輕風感情的想法,但她不能理解他的心態。
他和輕風是那麼樣的合適,甚至他們才開始沒多久,他怎麼能說變就變,絲毫都不留餘地。
羅威庭晦澀地又燃起煙:「第一次在這裡見到你,你那麼溫柔,像水一樣包容一切的婉約,那種神態令我動心;後來再相處,你真的就是那個樣子,在你的身邊我感到安定,感到平靜。而和輕風在一起的時候,她活潑、好動、亮麗動人,我被她的光彩所迷惑,我也以為自己愛上她了,可是長久下來,我發現我渴望你……那才是真愛……」
「你……」阿敏正要反駁,卻驚見輕風雪白著臉,滿面淚痕地站在門口:「輕風。」
她摀住最,不讓自己失聲尖叫,淚水狂洩而出……
他猛然轉身,困難地;「輕風……」
她拚命搖頭,不敢相信這一切。
怎麼會這樣?她的世界怎麼在轉眼間全數顛覆?
怎麼會這樣?
她緩緩後退,在他向她跨進一步時拔腿狂奔。
「輕風!」阿敏大叫。
「我去追她。」他奔向門口,然後悲哀地轉身:「我很抱歉,但我並不後悔,請你相信我。」
他追了出去,而她潰然地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雙手捧住臉苦惱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一筆怎麼樣的爛帳啊。
她在醫院的櫃檯前為自己辦理出院手續;雖然醫生說她明天才可以出院,但她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事了,實在沒必要再留下來,醫院總讓她感到難受,那沉重的壓迫感使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凌思?你可以出院了嗎?」
她轉過頭來面對谷之涵:「嗯,我覺得我已經沒什麼事了,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
「我下班了,正準備去看你……」谷之涵想了一想:「那麼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叫車就可以了。」她直覺地拒絕。
谷之涵微微一笑,拿起她放在地上的行李:「你還帶著上呢,我不放心讓你自己回去,我的車就在外面,來吧。」
凌思只好點點頭,繳完住院費之後和她一起走出醫院的大門。
谷之涵深呼吸一口氣:「真好,終於沒有藥味了。」
「討厭藥味的醫生?」
她對她微笑:「相信我,沒有喜歡藥味的醫生,我們通常比病人更討厭它,只不過是比較習慣而已。」她打開車門:「上車吧。」
凌思坐上她的車子,她細心地發動引擎讓它運轉,順手打開音響,車子裡頓時充滿熱鬧的搖滾樂。
這又是另一個驚奇。
她沒想到外表如此端莊保守的谷之涵竟然會喜歡搖滾樂。
她那驚奇的眼又讓她笑了起來:「很意外是不是?」
「我的確沒想到。」她承認。
「每個醫生疏解壓力的方式都不同,其中很多千奇百怪的方法讓你想都想不到。我有一位同事的家裡養了二、三十隻烏龜,一進他家就可以見到烏龜滿地爬,他說他最喜歡和那些烏龜比賽,看誰爬得慢,那是他唯一疏解壓力的方法。」
凌思啞然失笑:「真有那種事?」
「不信我下次帶你去看。」谷之涵笑著發動車子駛上道路:「還多著呢,養寵物、聽音樂都還算正常。」
谷之涵說得很自然,彷彿她們已相識多年,彷彿她們一直就是這樣親近的朋友——然後話鋒突然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