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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海風雲 第20節 很多人都輕言戰爭 文 / 夕陽西下的時候

    盛夏的太陽像個大火爐,把大地烤得發燙,就連空氣也是熱烘烘的,人一動就渾身冒汗。李德身上被汗澆濕,不光是熱的,而是越來越焦急。

    幾輛半履帶車和摩托車全速駛來。李德舉起望遠鏡,看到弗拉索夫的裝甲指揮車一馬當先急駛而來,李德估計他搶先報喜來了。冉妮亞和麗達押著幾個戰俘坐在後面車車廂裡。那個逃犯一臉沮喪地蹲在麗達旁邊,隨著車輛晃動,腦袋不時碰到她的大腿上。

    李德放下望遠鏡,揉著發困的眼睛長出了一口氣。轉眼看到一直垂手站立的帝國師師長,便給他預支了一顆定心丸:「好了克普勒,放鬆點,事情馬上會真相大白的。」

    半履帶車抄近路而來,履帶把油菜花攪拌到地上。偶爾碾壓過一具屍體,濺起幾滴血。

    弗拉索夫跳下車向元首報告說,他們抓到了兇手。他轉身揮動著鋤頭把一樣的胳膊吆喝道:「把犯人帶上來。」

    他喊完後好半天也沒見到犯人。麗達和冉妮亞慢慢騰騰地給俘虜們解開手銬,用皮帶重新把他們捆綁後,把他們牽引到下面來。

    「真是脫褲子放屁。」戈林搖頭。希姆萊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麼?俄國克格勃會縮骨術,手銬對他們是小菜一碟。」

    七個戰俘被押到婦女屍體旁邊,他的有的很害怕,也有的揚起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好聽點是大義凜然,說難聽點是死驢不怕狼扯。

    那個逃犯慢吞吞地跳下來,像生怕踩死螞蟻一樣低頭挪動著腳步。冉妮亞抬腳照屁股一腳,腳起言隨:「剛才的話你忘記了嗎?只要你將功贖罪,元首會寬赦你的。」

    冉妮亞唱白臉,麗達扮演起紅臉,伸手扯住竄向前的逃犯調侃道:「冉妮亞,你這是幹什麼?人家是客人,對待客人要客氣點。」

    帝國師師長此時完全沒有了種族觀念,他陪著笑臉對兩位說:「兩個美女,不是我們幹的吧?你們弄清楚了吧?」

    冉妮亞白了他一眼,嗆了他一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為什麼人家都要裝扮成黨衛軍、而不是國防軍呢?正因為以前黨衛軍殺伐太狠,殺戮太盛……」她猛然看到希姆萊陰森森的目光,趕緊閉嘴。

    逃犯突然大喊一聲,扭頭咬向衣領。希姆萊大喊:「快阻止他,他要『自殺』。」

    麗達與冉妮亞站著沒動並阻止其他人衝向逃犯。逃犯在衣領上又咬又舔忙活了半天,沒有找到氰化鉀,無可奈何地望著麗達喃喃:「夜鶯,你越來越厲害了。」

    「當然。我不光是受過克格勃訓練,也受到德國格蘭登堡的強化訓練。你這點彫蟲小技連冉妮亞都瞞不過,還想瞞我?」麗達誇誇其談。冉妮亞瞪了她一眼。

    麗達伸出左手,向逃犯展示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的微小玻璃瓶:「你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這個?」她挑逗地在他面前晃悠著,又伸展右手:「還有這個,從你牙齒裡找出來的。你不怕不小心咬碎它呀。」

    元首和高官們饒有興趣地看著麗達的調諧。她圍繞著逃犯轉了一圈,後者緊張地原地轉了一圈。麗達在他頭上打了一下:「哎,烏鴉,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只要你與我們合作,我保證讓你保命。」

    逃犯聲音不高,說出的話句句刺耳:「夜鶯,你認賊作父,賣國求榮,我不怪你。但我奉勸你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以為你給德國人幹了一兩件壞事人家就可以相信你。我告訴你,在他們眼裡,俄國人永遠是下等人。」

    打騾子驚到馬。弗拉索夫臉上掛不住了,猛然把手槍對準逃犯的腦袋罵道:「你真是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一個小小的克格勃特務,竟然有臉教訓我們。你知道我是誰嗎?」

    逃犯一臉不屑:「我管你是誰?不過是又一個賣國賊。」

    「你——」弗拉索夫氣得渾身哆嗦。他突然意識到對方正在激怒他,於是盡力壓下怒火收起槍冷笑:「是,我是認賊作父,賣國求榮,還是賣國賊。但你知道我賣的是什麼國嗎?這個國家竟然指使你們這些無人性的鷹犬裝扮成德國黨衛軍向自己的婦孺開槍,這樣的國家不要也罷。」

    「不許胡說。」逃犯忽然喊叫起來,「這不是克格勃干的,而是鋤奸隊干的,他們——」他指向低頭站立的那七個人。

    逃犯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這是他第一次環視四周,他的眼睛觸電一般戰慄起來。拚命揉著眼睛定睛一看,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個人——被畫在靶場上和漫畫中的猙獰面孔、德國法西斯匪徒頭子希特勒。

    一陣驚駭之後,逃犯慢慢恢復了鎮定。他萬萬想不到德國元首會出現在前線。有一點他非常清楚:被奉為蘇聯各族人民的慈父斯大林決不會冒險深入部隊中。

    他清楚地記得有次蘇聯內務人民委員貝利亞視察他們在哈薩克斯坦的基地時,連喝的水都從莫斯科運來。從機場到基地的十幾公里路全部封鎖,保安措施之嚴密,連只麻雀都休想飛過。一個內務部長都如此派場,比他高的人可想而知。

    他又偷看德國元首,更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他間諜學校的同學麗達對希特勒嘀咕著什麼,未了她竟然在元首的臉上輕拍了一下。他的眼光轉向大家,看到大家對此習以為常。

    麗達又調逗他:「烏鴉,我聽你剛才說,在德國人眼裡,俄國人永遠是下等人。是嗎?」說完她竟然把一隻胳膊肘兒放到元首的肩膀上。

    逃犯非常震驚又非常困惑。他看到一些烏克蘭老百姓站在遠處向這邊眺望,而警戒的德國士兵與他們友好地談笑著,旁邊還有一些據說是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解放軍。

    烏克蘭人對敵人的態度轉了個圓圈又回到了起點:去年這個時候,烏克蘭人端著麵包和鹽歡迎入侵者。幾個月後,德國民政當局的殘酷壓迫使人民慢慢傾向布爾什維克。然而今春以來,德國人重新把大部分烏克蘭人拉回到自己的懷抱。

    對於農民來說,國家對他們的意義,說到底還是一個生存條件的問題。

    他長歎了一聲,又搖了搖頭。不僅是自己的同學麗達和米沙,連保衛莫斯科的英雄弗拉索夫也投向了德國人一邊,他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乾脆隨大流算了。

    這樣一想,逃犯感到一陣輕鬆。走向前面的七個人,從隊伍中拉出一個胖子:「得了,戈裡戈裡耶維奇,說說你的傑作吧。」

    事情水落石出了。在此之前,李德認定這是又一起縱火者命令,為了在老百姓中激起對入侵者的仇恨,蘇聯內務部隊化裝成德國黨衛軍對本國居民大開殺戒。而憎惡種族屠殺的古德裡安之流仍然認定這是黨衛軍蓋世太保的又一起罪行。

    但是事情即不是李德想像的那樣,也不是古德裡安的想當然。哈爾科夫戰役到了最後關頭,一些飢腸轆轆的蘇軍士兵們向烏克蘭人討要食物,村民們不僅不給,反而拿起各式各樣的武器攻擊蘇軍。隱藏在部隊中的內務部乘機興風作浪,挑動士兵們對膽敢幫助佔領軍的村民們嚴厲鎮壓。

    在哈爾科夫合圍戰中,烏克蘭人襲擊蘇軍的例子並不鮮見。德國人開放了教堂,解散了不得人心的集體農莊,分配了土地,他們剛嘗到甜頭,蘇軍打來了,所到之處對與佔領軍合作的叛徒大打出手,就連為了養家餬口到學校上課的教師也當成叛國者。這些事例,為德軍的宣傳攻勢提供了新的彈藥,也反過來證明了李德的懷柔政策初見成效。

    麗達兌現了承諾,逃犯被送到集中營,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小命。李德離開這個地方後,弗拉索夫和烏克蘭解放軍組織村民開審判會,那七個人當著村民的面被吊死。

    越往前走激戰的痕跡越重,血腥氣越濃,李德的呼吸也越沉重。軍人和老百姓在掩沒埋屍體。陣亡德軍的屍體所剩無幾了,蘇軍的屍體還在屍橫遍野,因為太多了,一時半刻還處理不了。

    展現在眼前的是無邊無際的修羅地獄慘境,其中不乏極端血腥殘酷,而這,正是戰場最真實的寫照。

    一輛t34坦克斜插進水坑裡,一具屍體爬在履帶前,另一具屍體只露出半截身子,大部分被捲進履帶裡。

    一輛卡車被燒得只剩下大梁和輪子鐵圈,一堆燒得烏黑的骨骸堆在鐵架子上,周圍散佈著更多的骸骨。兩隻鐵輪子中間夾著只頭骨。

    一片草地被燒焦,一條穿著靴子的大腿奇跡般地保全了下來,而另一條大腿和大腿以上的整個身體都燒成了灰白色的粉末,旁邊又不可思議地扔著他的上衣,衣服上的紅旗獎章向人們訴說著殘破屍體的輝煌。

    一個蘇軍士兵跪臥在土坎下,手裡緊握著手榴彈。他的周圍還爬著一個士兵,整個鋼盔砸進泥裡,背上背著黃褐色挎包。槍指向前方,顯然是在衝鋒中倒下的。

    李德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蘇軍,現在總算見到德軍陣亡將士屍體了。這是一輛3號突擊炮殘骸,幾位乘員的姿態各異:一個躺倒在車首,肚子開膛,腸子一直流到車下。一位腳朝上頭朝下倒掛在車上,舌頭伸出老長,像吊死鬼一般。第三個在車尾爬著,後腦勺不見了。第四位只能算半個人,胸脯以下不翼而飛。最後一個乘員只是具有人形的灰燼。

    前面是人員和兵器的墳場,美式吉普、蘇式嘎斯、德國桶車和平時享受他們的人平等地躺倒在地。蘇聯的秘密武器卡秋莎火箭炮丟得到處都是。成群的禿鷲在空中盤旋。野狗追逐嬉鬧。一些老百姓也乘機在屍堆上翻著。

    再往前走,一陣混雜的氣味撲進李德的鼻翼:油菜花仍散發著迷人的香味,成片的屍體散發著腐臭。遠處車輛在燃燒,發出金屬的焦臭,而駕駛室的陣亡者被燒出焦香。

    很多人都輕言戰爭,但是戰爭的殘酷性是可怕的,死亡是戰爭的基本內容。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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