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一) 文 / 一弦彎月
第三十八章人生長恨水長東(一)
蜿蜒的山谷綿延不斷,芳草萋萋無垠。新壘砌的一座黃土墳,一座簡單的石碑,刻著主人的名字,埋葬了主人波折而淒苦的短暫一生。
施奇抱膝坐在石碑前,靜靜地,默默地,看不清她臉上的情緒,只是安靜的讓人心慌。
她記得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季節,她獨自來到了那個長滿青草的墳前。輕輕撫摸那碑上的名字,依稀中似乎看到那人明艷的笑臉,耳畔是那柔柔的聲音,帶著寵溺,「阿浣,小心哦!……」
神思飄了很遠很遠……從她記事起,她,娘,還有阿斐一直住在這個偏僻的,安靜的小院子裡。沒有人來過,只有過年的時候,娘會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領著自己去一個很大很大的庭院。
那個院子是那麼大,那麼富麗堂皇,連丫鬟都穿的很體面,儘管有不少人喊自己「小姐」,神情裡卻帶著鄙夷。而母親總是小心翼翼,無論對任何人。
至於院子的主人,據說是自己的父親,那個相貌俊美卻冷漠的男人總是冷冷地斜睨著她們,讓她渾身不舒服。這時母親總強拉住自己的手,滿臉都是笑,對她,也對那個人。她感到窒息,所以總是偷偷溜走,去找阿斐。
阿斐是母親以前貼身侍女的女兒,大自己兩歲,是個俏麗溫善的女孩,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在那些歲月裡,只有阿斐陪著她,呵護著她。
而母親除了每日面對她的女紅教育,很多時候,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裡,自怨自艾。就這樣她一直長到了十四歲。
記的那天又是偷偷地跑出去,回來時,意外的看到了一個人,是那個極少見面的父親。他無視母親那又驚又喜的哀怨,視線總是有意無意的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冷冰冰的臉上浮上一絲他看來是慈祥的微笑。
「好!很好!」他捻著鬍鬚,慢慢地,神情很是奇怪。而後,他走到母親的房間,和母親說了好久的話。
當他出來時,臉色有些不豫,但還是掩不住的滿意,他低聲向母親又囑咐了句,便走了。
母親呆呆地目送他的離去,憂傷的眸子落到她的身上,像是才認識她,細細地打量著她,那憂傷和無奈讓人心驚。
那天晚上,她知道自己的命運被人安排好了。因為太守的獨子無意中看到自己的相貌,生了意,打聽後,便向父親提了親,要娶她做第四房小妾。
父親很滿意,在他眼裡,若有若無的女兒有了攀附的價值,讓他覺得這麼多年無償的養育有了回報。儘管是做小妾,儘管女兒只有十四歲,不過,這個年齡在民間也可以了。
三日後,父親帶著聘禮來到小院,想要接回她們。冷漠地看著這個所謂的父親,耳邊聽得母親輕輕的啜泣聲,還有她惶然迴避的眼神。慢慢地,拔下頭上的碧玉簪,迅速地,狠狠地,在別人瞠目結舌的一剎那,劃向自己的左臉頰。
她聽到簪子劃破皮肉的聲音,血,淋淋地流下她的下頜,一滴滴,滴到月白色的衣領上,如同綻開一朵朵妖艷的桃花。
帶血的簪子扔在了腳下,冷冷地看著那個男人,卻緊抿住痛得發紫的嘴唇,沒有一句話。
父親扭曲的臉,驚怒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母親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逕直走了。
阿斐抱住了她,淚水滴到了她的臉上。母親驚愣般地站在那,忘記了喊,也忘記了啼哭。
就這樣,雖然她毀了自己的美貌,保住了清白。但是,從母親更加深切的幽怨中,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
施家報復性地斷絕了僅有的供給,甚至要將她們掃地出門。面對母親越來越沉默的冷淡,似有若有的埋怨,她感到窒息而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斐卻找到施家,願意代嫁,條件是讓這對母女有安身之所,有充足的生活所給。施家很滿意,畢竟阿斐是個很出色的女孩,而對方不過想娶去做妾而已,只要冒名頂替上去,相信不會穿幫,而施家只會是受益者。
但是這一切,自己都蒙著鼓裡,甚至在阿斐出嫁的頭天夜裡,兩個人睡在一起。阿斐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傳遞著溫暖,輕輕地摩挲著那已經結了嫩嫩一層痂的傷疤……
她的眼眸如此晶亮,如此憂傷,溫柔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好小姐,答應阿斐,以後別隨意傷害自己……」
她不斷地點頭,漸漸地困了,沉入了夢鄉,只是朦朧中聽到聲聲的歎息,還有那溫暖的摩挲……
當她知道時,阿斐已經嫁入了太守府。而不到半年,便傳來了她的死訊。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也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死。
那一日,確切知道她已經死了時,女扮男裝的她正準備跟隨那個儒雅尊貴的人北上……
她沒有再回去,在她的心裡,曾經的溫暖已經塵封在心的最深處,冰冷將它層層覆蓋,看不到一點生機。直到遇見了斐雨,她的溫柔,還有那讓人憐惜的惶惶然,讓她冰封的心有了絲鬆動。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又看到那個美麗溫柔的女孩,猶如一絲陽光滲入,慢慢地融開那一角,讓溫暖慢慢浮出……她想保護她,如果當年是無能為力,今天的她應該能努力保她的周全,可惜……
她的手痙攣般地握緊,握緊,指甲嵌入了掌心,深深的痕跡。眸色幽深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深潭。
她仰起臉,天,不知何時下起了濛濛細雨,絲絲的,涼涼的,輕撫著那蒼白如玉的臉,縱橫著卻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饒紅慢慢地啜著茶,那香氣氤氳繚繞,眼睛淡淡地看向座下的這個女子。
她依然是一襲月白色的男人衣衫,神情依然淡定如風,只是那張如薄瓷美玉般的臉兒有些蒼白,那傷疤蜿蜒著。
看不清她的眸中的顏色,只看到她的薄唇輕輕蠕動,她道:「帶我去見你的主人。」
饒紅手頓了下,道:「你知道,扶搖並不想讓你去見他。」
淡淡的,「我知道,不過,我想見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嘴角忽然綻開一絲邪魅般的微笑,「現在,我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饒紅無言,眼睛飄向她的身後。那個男人定定地站在那,眸中一閃而逝的傷痛讓她以為花了眼,隨即,看到的便是那張永遠冷漠疏遠的臉。
輕輕歎了口氣,饒紅垂下眼瞼,道:「好。」
三個人同時看向窗外,窗外細雨霏霏,絲絲縷縷編織著一張。恩恩怨怨,愛恨情仇……所有的都無法逃脫,只會越來越深,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