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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三三章 生無苦楚,如何安樂? 文 / 涉農

    「佛法最忌的便是爭強好勝,那個採藥的年輕人原本是不比的,但磨不過那個年輕喇嘛的糾扯,最後終於還是同意了,於是他二人便在雪山上比起了坐禪。」

    羅桑曲結的手微微抽動了一下:「年輕的喇嘛只以為不過是耽擱年輕採藥人兩天的時間,並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而那個年輕採藥人似乎也沒有想到耽擱幾天時間會出什麼亂子,所以這一枯坐,便是兩日兩夜。」

    「年輕的喇嘛贏了,但是其實他心裡還是知道,這個結果其實還是那個年輕人謙讓的原因,但是年輕的喇嘛哪裡會想那麼多,又哪裡會有慚愧,他心裡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趕緊找到那個人,然後進到小昭寺裡。」

    「那個人沒有欺騙他,果然將他安排進了小昭寺,而且是去經學院裡學習佛法,這種事情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下子就把年輕的喇嘛砸暈了,眼前全是自己平日裡渴望的善本和貝葉,年輕的喇嘛哪裡還有時間想那些事情。」

    「一個人被巨大的喜悅包圍的時候,時間過得總是很快,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年輕的喇嘛變成了中年喇嘛,而此時他已經把小昭寺裡的佛經全部看了一遍了,被人稱為是最有可能繼承小昭寺活佛衣缽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成為小昭寺又一位僅靠自己就證得活佛業位的大喇嘛。志得意滿,時光荏苒,喇嘛的心願一個個實現了。」

    「又是數年過去了。」羅桑曲結微微皺眉,枯乾的手在空中輕輕搖了搖,像是揮去心中的什麼東西:「中年喇嘛終於成了小昭寺裡的活佛。」

    話到這裡,徐碩漸漸肯定,羅桑曲結將要說的會是什麼,這事兒在他心裡已經盤亙了很久,但從來沒有聽過當事人親口說過,所以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惴惴。

    「便是在喇嘛成為活佛的當夜,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從內地來的漢人。當那人走後,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當年留人坐禪的兩天,會給別人帶來那麼多的災厄,家庭破壞,兒子慘死,那個採藥人所有的東西全部都被他的對手奪走了。」

    羅桑曲結如是說,說的淡然,這事實卻是如千鈞般沉重。

    徐碩微微低頭,沒有插嘴,他知道這個故事快要說完了。

    「沒有人知道,喇嘛心裡到底到底有多苦,甚至喇嘛在想自己這個活佛的位置到底是不是應得的,或者說是不是真的做到了活佛的標準。但此時沒有人相信喇嘛心裡還有苦難,還有苦澀,還有懊悔,甚至沒有人相信喇嘛曾經做過一點不善的事。」

    「年輕喇嘛拼了命的去做善事,去雪原步道,去幫助深山裡的藏民,去做一切能夠彌補心中缺憾的事情,當他終於覺得要解脫一點的時候,也是正當他即將老死在床上,一心以為已經安樂的時候,他還是又聽人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羅桑曲結歎了一口氣。

    「有果有因,年輕喇嘛種下的因,自然是要結出果子,而這果子自然是要老喇嘛嘗的,不管喇嘛怎樣彌補,做過的事情還是做過的,根本沒有辦法彌補,也不能彌補。」

    柴房,柴房,既然是柴房,自然是用柴禾搭起來的房子,屋外面突兀的刮起了風,風穿過牆壁的空隙,刮動了羅桑曲結身上的衣袂,羅桑曲結微微招了招手,風起,將他的袖子柔柔的貼著身子。

    「說到這裡,你應該知道,喇嘛是誰,採藥人是誰吧。」

    徐碩滿嘴苦澀,點了點頭。

    羅桑曲結微微閉眼,輕聲道:「我當日在雪山之下行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心中所想所繫無非是為了得證佛法,即便是幫別人種惡因,心中想的也是,這樣自己便可得證佛法,但是卻不知道,所謂佛法,時時刻刻便在心間。雖是那人那小昭寺的經學院誘惑喇嘛,但何嘗不是因為喇嘛犯了貪嗔癡三戒。須知即便是菩薩行走人間,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寶像莊嚴華美,必誘信徒入山門,此為外魔所為,非佛道應循。可是喇嘛卻一點沒有想到這裡的事情,甚至連原因都沒有問,就這麼答應了。」

    羅桑曲結不再說話,故事就這麼短暫的結束。但徐碩總覺得故事只是剛剛開了一個頭,說不明白也就不明白,縱使是活佛在側,仍然是不明白,但若說明白,縱使前一刻渾然不知,後一刻已經是福至心靈。

    「但生若無苦楚,卻又如何安樂?」徐碩靜靜的看著羅桑曲結靜靜道:「如今已然十年有餘,十餘年的善事,十年前的一件惡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珠古知道此事的那天起,到現如今,此間事早應該一乾二淨,便如同雪山上的腳印,十年前的腳印,十年後的今天早已透明無暇。佛祖自孔雀背後破出,仍有殺生之念,又何況珠古您。」

    徐碩見房中氣氛有些悲切,說話便略頑皮了些。

    徐碩知道羅桑曲結想告訴自己什麼,想影響自己什麼,卻一直保持了沉默,直到現在才說出了這些話。又沉默了良久之後。他才又開口輕聲道:「而現在畢竟您還是小昭寺的活佛!」

    這一句話含有的意味太多,活佛,既然是佛自然是要擔當起一些世俗之人不應當承受的苦難,所以羅桑曲結這些苦楚或許便是上天的恩賜,心有悲苦之念,所以更憐世人;活佛,既然是佛,自然是要體憫眾生,如若連自己都不體憫,又如何去看眾生;既然已經是活佛了,便如同當年的事情一樣,已經存在的東西,不管怎樣,都已經存在過了,再去想,又能如何?

    北京城裡風聲大作,刮的窗戶不停作響。小東西今天有些反常,不怎麼吃食,神色疲怠,一直趴在陽台上望著西方,嘴中吠吠有聲,似是看到了什麼不願意看到事情的人一樣,聲音嗚咽綿長。

    夏墨看著小東西的樣子,走到陽台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東西,然後也望向了西南方向。

    目光如果一直走的話,應該可以到達那個遙遠的地方吧,應該能夠看到那個已經走了很久的人。

    小東西突然站起了身,看著西南方向長長地一聲嗚咽,黑濕的眼珠子裡有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洇散在干灼的地面上。

    夏墨抱著小東西站起身,一人一狗靜靜的看著西南方向,小東西嗚咽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好像是一個眼睜睜看著父母即將遠離的孩子一樣,滿心的悲愴,說不出的心傷。

    夏墨放下小東西,自己一人走到書房,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串念珠,看著放在桌子一角的一張相片,緩緩的坐在椅子上,一顆一顆的撥弄著念珠,低低的誦起了《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惜。貧無衣服。蚊蟲寒熱。晝夜逼惱。若聞我名。專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種種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實莊嚴具。華麗。塗香。鼓樂。眾伎。隨心所欲。皆令滿足。」

    書房內,經音繚繞;書房外面,犬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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