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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九十九章 帶他回家 文 / 涉農

    一場雨下,這片大陸上殘存著的剛剛到來的暑氣被澆的一乾二淨,暮光熹微,淡淡的雨絲還是澆在人的身上,涼意在山丘野林,也在人的心裡穿蕩著,吹拂著。

    這是這個時候的徐碩並沒有太多的心情去傷感初春的流逝,他坐在大切諾基裡面,隨著道路的顛簸醞釀著睡意,這睡是假寐,他只是閉上了眼睛放鬆著自己的心神,想好怎麼去面對乾媽電話中給自己說的那一幕。

    令徐碩不敢詢問的是劉蘭話語中的那種悲傷,那種心已經被傷成了碎片的聲音,雖未泣不成聲,但是那種話語裡面的疲憊是徐碩從未聽到過的。

    徐碩把目光從車窗外的景色中收了回來,沉默了片刻便在強烈的憂慮促使下定了決心,對著身邊的李青羊吩咐道:「速度再快點,沿途不要多耽擱,有多快就多快,用最快的速度進和田城。」

    徐碩的聲音也是滿帶著疲意,李青羊沒有對言語,油門轟到了底,雨霧之中,和田城外的大地突然開始顫抖了起來,一輛青灰色的大切諾基呼嘯而過,震起了一地污濁的雨點,數片不合時宜落下的樹葉。

    和田近在眼前,伸出車中的徐碩的心情已經疲憊到了最艱難的時刻,手機在口袋中嗡嗡作響,徐碩不敢接,不能接,他害怕接通之後,便聽到那邊沉痛的哭聲,這聲音是現如今的這個世界上最能要他命的東西。眼神中已經燃燒起了烈火,刺激著他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

    他要趕快進城,他要阻止有可能即將發生的事情。

    「你要等著我,即便不等我,也要等著乾媽。」徐碩的臉上滿是車窗打開後刮進來的污濁的雨點留下的漬印,即便是李青羊的臉上也是如此,他的臉色蒼白,但眼瞳卻是亮的嚇人,一路以來,沒有踩過一個剎車,車子的速度已經到了極限。

    路上行人稀少,大切諾基恍若一陣疾風掠過了路邊人的身體,雨點啪啪的打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身上,他沒有絲毫的動容,他的心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種恐懼和緊張,而此時他的手機依然在褲袋裡震動著,看和田的樣貌,只怕那人,那個電話那邊的人急切盼望著聽到聲音的人,已經等不到自己了。

    石堆近了,雨點更大了,街上都沒有行人,行人在哪裡?徐碩的心裡有點惘然,有些害怕的想著,然後他聽到了此時此刻一點也不想聽到的嗡嗡聲,就像是一群撲朔尋食的蜜蜂,或者是席捲過龜裂的大地上的蝗蟲的聲音,然後他聽到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和田城裡的人聽不到沉默,只有徐碩能聽到沉默,十分恐懼的聽到,和田城裡的人只聽到了油門轟動的時候傳來的轟鳴聲。

    人們只是聽到了轟鳴聲,然後就看到了一個在雨點之中撲過來的黑色的車影,還有黑色的車影上那一張慘白而肅殺的臉。

    石堆前面的人們突然發生了騷動,驚呼聲瞬間響起,迅速的讓開了一條道路,能躲開的人都躲開了,不能躲開的人被車躲開了,在雨點之中,在雨點落下打濕的黃泥之中,雨點和泥點劈頭蓋臉的打了圍觀的人群一頭一臉。

    車子猛地剎住了閘,堪堪停在了離石堆還有2米的地方,人群合圍,聲音如雀噪,直指那一輛車。

    徐碩沉默的推開了車門,越過了那片充斥著雀噪聲的人林,一隻手拼了命的把擋在了自己面前的人推開,不管他做什麼動作,但是他的雙眼一直看著那個石堆,看著石堆上那個如同嬰兒一般赤-裸裸露在眾人眼前的老人。徐碩的眼神愈發的冷漠,愈發的怨毒,然後手上的勁力更大。

    然後無數的摻雜著不知名的物體的拳腳便襲擊了過來,啪的一聲,一個人倒在了泥地中,一抹血絲從徐碩的嘴角流下,伸出手擦拭了一下,徐碩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腳步終於踏上了小石堆。

    身後的聲音,身後的一切已經和他沒有任何的關係,只是怔怔的看著躺在石堆上的那個老人,那個不知道袒露在眾人面前多久,受了多少羞辱的老人。

    只需要一眼,徐碩便知道自己回來晚了,自己沒有辦法再讓對方再活下去,甚至不知道怎麼把褲袋裡仍在震動的電話拿出來接通,他的雙唇微啟,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什麼。

    雨點落下,灑掃在這石堆一老一少的身上,除卻了徐碩褲袋中手機震動的聲音,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徐碩十分艱難的走上前去,將孫楠梓乾瘦的身體抱在懷裡,脫下了自己滿是污點滿是破洞的黑色外套,蓋在了他的身上。

    懷裡的那個老人再也沒有辦法睜開雙眼,那雙渾濁而散亂的眼睛,再也沒有辦法看看這個他設計想要殺你的年輕人,也再也沒有辦法聽到這個年輕人褲袋裡手機那邊那個對自己最重要的人的聲音,老人的傷口就像個孩子,老人就像個孩子,蜷縮在了徐碩的懷裡,似乎是有些怕冷。

    「我回來晚了。」徐碩抱著這乾瘦的身體,感受著老人已經冰冷僵硬的身體,乾澀的開口道,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與絕望,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傷心。

    夏天的雨總是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綻起了朵朵水花,落在頭上打濕髮髻,落在身上打濕衣襟。小石堆散亂的石頭被雨水沖刷的越來越蒼白,周邊的一切也全部被水霧籠罩著,視野所見儘是一片濕漉漉的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雨霧中的小石堆,望著台上的兩個人,四週一片死寂,不知是怎樣的情緒控制著,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只是這樣望著,目光透過重重的雨霧,凝聚在石堆上。

    成百上千的和田城民便如同僵硬的木頭人一樣,就這樣緊張肅然的被雨水淋刷著。

    徐碩盤膝坐在了石堆上,坐在萬眾目光之中,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目光,他只是抱著孫楠梓的身體,把頭埋得極低,任由雨水從自己的頭上身上灑落,背影佝僂,看上去極其蕭索。

    懷中的老人身軀重量很輕,抱在懷裡就好像是抱著一縷擦肩而過的風,這風隨時都有可能從身邊溜走,微亂的髮絲下,徐碩那張蒼白沉寂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無意識的伸出手去,握住了老人那只冰冷蒼老的手,緊緊的握著,再也不肯鬆手。

    徐碩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坐在雨滴中,周圍的人群看足了,看夠了,漸漸的散去,只剩下石堆上的二人,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貼在老人的臉上,忽然覺得這漫天的風雨就好像是一把把的刀子在空中呼嘯,在割裂著自己的身體,令自己痛楚萬分,難以承受,這股苦痛順著胸腔慢慢的往上,向著每一寸肌膚,向著心臟進發,如同凌遲一般,到最後終於爆發了出來。

    雨中的小石堆上,驟然的爆發了一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的行人斷腸,哭的清明時節,哭的漫天驟雨緩緩落,哭的萬人不忍卒聽,哭的菩薩低眉,哭的佛陀垂目

    如同雨點無法阻止,淚水也無法阻止,就這樣伴隨著漫天無窮無盡的悲意沖刷著整個和田城。

    石堆對面的樓頂上,坐在輪椅裡的劉青雲靜默的看著下面的一幕,沉默不語,面色蒼白,這一切自己這輩子估計都不會享受到,估計再不會有人會捨得抱起自己佝僂枯瘦的身子擁在懷裡,哭的昏天暗地。

    就像是很多年前失去兒子的那個女人一樣,也想很多年前失去妹妹的那個男人一樣。

    劉青雲沉默了很久,一直被他強行壓抑著的心神,此時終於破裂開來,就好像他掌心已經被染紅的紗布一樣。

    他把手按在了輪椅的輪子上,輕輕的推著,冷漠著面容,離開了樓頂。

    樓下的石堆旁,徐碩抱著孫楠梓的身體離開了這片被人們的眼光浸透了的地方,向著遠處停著的大切諾基走去,遠處仍在圍觀的人,不自覺的讓出了一條路,一條通向無邊無際之處的路。

    徐碩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按下了綠色的按鍵,乾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

    我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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