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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九十八章 傷城 文 / 涉農

    從清晨到天亮,天氣中隱藏著某種不可知的情緒,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只要是這刀尖不落到自己的身上,人們看熱鬧的興趣是不會改變的,尤其是傳言中要出事的是那位玉王爺。

    玉王爺在和田已經漸漸成為了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茶餘飯後的談資,呼嘯而過的貨車,大塊的玉料,這些都流傳在人們的耳中、眼中、心中,但真正見過這位老人的人卻沒有幾個,這個傳說的中心一直是和田人心中的謎團,當然孫楠梓的形象並不是一個高大全的形象,他的身上有榮耀,有黑暗,而人們更想看到的便是黑暗的那一部分,想看看這位老人是不是真的像傳說的中的那樣猙獰。

    傳說中的人物曝屍在自己的面前,這種事情讓知道的人心裡面總能感到一種隱隱的激動,或許這只是普通人心中自然流露出來的一種情緒,此生能看到這樣一位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何嘗又不是自己未來無趣的人生多上一些酒後的談資,或許原因也不是那麼簡單,這本身就是一種不錯的飯後消食的休閒活動罷了。

    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別人給予他們的一種知情權,習慣了知道自己能夠知道的,放棄自己無法知道的,享受自己能夠享受的,憤怒於允許憤怒的,有人死,有人活這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但必然有要死的道理,而他們現在想迫切看到的只是看一看這人究竟是怎麼死的。

    緊張、漠然、興奮、無來由的悲哀,著無數種不可言明的情緒緊緊的把那個小小的石堆包裹了起來,浩瀚的人海,攢動的人頭,那片小小的白色的石堆就好像是海洋中間的一個孤島,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掀起的波浪拍進海水中,又有可能隨時會被擠壓的腳步壓的粉碎。

    孫楠梓乾瘦的身軀被赤-裸裸的扔在了沉默的蒼白的無辜的石堆上面,老人的衣衫已經全部被剝除,露出了他蒼白的充斥著皺紋的身軀,也許是氣候的原因,老人的身軀顯得格外的瘦小,在已經寒冷的夏雨之中,顯得格外的蕭索可憐。

    雨水擊打在那具乾瘦而且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身軀上,再緩緩淌下,歸於塵土。

    石堆的四周滿是和田的百姓,人流中的嗡嗡聲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竟然就像是爆發出了如山一般的呼喊聲,而老人脖頸之間那道被雨水沖刷的蒼白的露出了白色肉茬的傷口,彷彿是小孩子裂開的嘴,笑嘻嘻,蒼白而又無辜的看著這天,這地,這人,還有這滿天默默無語的神佛。

    然後那種迅疾而來的嘶吼聲,很快便變成了沉默,最先沉默的是第一批看到的人,然而竊竊私語的聲音仍如正在築巢的蜜蜂一樣,嗡嗡的聲音從前端漸漸往後蔓延,沒有用上多久的時間,便又成了如天空中偶爾出現的炸雷一般叫人震驚的議論。

    不知是漫天閉眼不語的神佛終於長開了眼,還是怎麼,石堆周圍四處圍攏過來的人群,竟然變得如死一般的沉寂,寂靜到了最後甚至能聽到雨水擊打在孫楠梓赤裸的身軀上濺起雨花時的啪啪聲。

    不止這些普通的住民,包括采玉人,包括尋玉脈的,還包括那些從遠方來到和田做聲音的商人,此時都滿臉驚駭的盯著那個躺在石堆上老人的身軀。數千雙的目光都齊齊的看著那個老人的大腿中間。

    那裡什麼都沒有!

    名動天下的玉王爺孫楠梓,竟然,竟然是個閹人。

    一片沉寂,千雙目光,或悲涼,或鄙夷,或垂憐,或驚駭,或厭惡。

    戚文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死死的低著頭,雙眼裡佈滿了血絲,他並不知道自己一向巴結的老人的這個隱疾,這個秘密,他只是覺得石堆旁的目光不止是望向了老人雙腿中間,同時也望向了自己,也望向整個新疆的玉石界,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辱。

    他緊緊的握著拳,指甲深陷掌心,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昨晚上那個電話裡的聲音一定要自己今天早上來這裡看看,**上的折磨遠沒有心靈上的創傷來的更洶湧,那位老人家想向天下人傳遞出來一個聲音,這個在你們眼裡天大的人物,在我的眼睛中不過是一個奴才,不過是一條老狗。我想怎麼羞辱便怎麼羞辱,他要把孫楠梓的尊嚴,連帶著整個新疆玉石界的尊嚴全部踩在萬眾目光之下。

    人類的情緒的變化總是那麼的迅疾,恍若天上淡如薄紗的雲朵,一陣風吹過便是一個模樣,以往的攀附,以往的傾軋,以往的羨慕,以往的不恥,甚至連看到石堆上那張臉心中的一絲敬畏和怯懦,然而這些情緒隨著目光的下移,全部變成了一種鄙夷,一種對於身體缺陷的鄙夷。

    高高的樓層上面,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的老人,正孤獨的在頂樓上看著樓下恍若螻蟻般的人群,他的身邊沒有一人,甚至連陳青牛都被趕走。

    劉青雲站的極高,樓下的一切都縮小了許多,但是躺在石堆上的孫楠梓,在他的眼中卻依然是那麼清晰。

    孤獨的老人漠然看著石堆上躺著的孤獨的老夥計,他的眼眸裡沒有一點情緒,這種眼神裡的漠然,這種冷淡,卻比千萬倍的惡毒還要可怕,還要令人毛骨悚然。

    因為無情,所以漠然。

    昨夜手上的刀傷已經包紮好了,但仍在往外淡淡的滲血,老人的手抓緊了輪椅的手把,微微結痂的傷口又破裂開來,血水順著老人的雙手流到了黑色中山裝上,但他的臉上卻只是微微發白,沒有任何痛楚的味道,甚至他看著石堆上躺著的那個老夥伴,心中也沒有了一點痛楚。

    昨夜的行刑,一刀割下,只是割斷了動脈,據說這樣的手法會讓人自己聽到血液流出時的滴答聲,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開始的開始和最後的最後,沒有慘嚎,沒有悲鳴,沒有求饒,沒有求死,沒有亂罵,在昨晚的雨夜中,在昨晚不停的雷聲中,在昨晚不歇的狂風中,這位靜靜地看著血液在自己身下流淌開來的老人,只是一味的沉默,宛若此時躺在石堆上的他的沉默。所以所有觀望死亡的的人群也沉默,不由自主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石堆旁的人來了散,散了來,人群的情緒沒有再表現在臉上,他們好像已經忘記了這位老人在這十年間所給他們帶來的一切,忘記了是誰讓他們在深山裡面謀到了一份生計,忘記了是誰在他們最潦倒的時候來到他們的身邊,忘記了是誰在整個人心惶惶的時候站出來力挽狂瀾,也忘了是誰才讓他們今時今日有了可以站在石堆前觀望的權利

    人類都是健忘的動物。

    即便此時此刻,全城皆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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