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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百章 玉殤 文 / 涉農

    終於二百章)

    春末夏初的兩場雨來得突然,去的也突兀,好像帶著一種神經質的味道,似乎第一場雨只是為了歡迎孫楠梓掏心窩子的話,第二場雨是為了送孫楠梓離去。小石堆前的一切結束了之後,這場盤亙而來綿綿無絕期的雨便這麼停了下來,天上的烏雲被吹拂開來,露出了極高極清遠的天空,出了街巷裡和路邊黏-濕的泥土的濕意之外,便在找不到了痕跡。

    和田的百姓看著今天令人震驚的這一幕,沒有人敢議論什麼,沉默的順著宛若蜘蛛網一樣的街道散開,那些四面八方而來的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好,玉王爺死了,和田的生意從此沒了主心骨,即便是這滿地仍在流淌的雨水也沒有匯聚出來一個稱心的主意,讓他們心中好生惘然。

    此間兩天已然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戚文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逐利的商人紛紛向他圍攏過去,今日這位一直保持著沉默,他看著那些石堆上被沖刷下來的淡淡血漬,眉間突兀的抽搐了一下,回頭望去,只是似乎在瞬間便已經蒼老了許多的這位未來的和田玉王爺沿著小巷落寞的離開,沒有與這些人打一個招呼。

    戚文的心頭微黯,卻知道自己不能被這種情緒左右,自己今日必須把這些事情控制好,他回過頭,看著一臉倉惶的那些商人,平靜說道:「和田一切事宜,均如往常。」

    石堆前的那些商人聽到這句話,不由大鬆了一口氣,他們一直惶恐於接下來的生意應該怎麼辦,但看眼下,至少在短時間內,和田不會出來什麼大的變故,而不會出現十年前那場夜裡的肅殺。

    戚文沒有在意這些商人的反應,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把手背在身後,佝僂著身子,拖著沉重而疲憊的步子向著遠處走去。

    正午雨後的陽光,熾烈的照在和田城外的玉龍喀什河的河道上,河水清冷,並沒有這突兀的溫度而變得暖一些,河道旁邊的道路上一輛青灰色的大切諾基,車身之上,泥濘斑駁,滿是雨點被陽光蒸騰後出現的一片片的濕痕。

    便是在這初夏剛剛襲來的暑意中,那輛車子穩穩地停在了玉龍喀什河河邊的一個棺材鋪前。

    從沒有感覺過自己的腳步會如此的沉重,也從沒想過自己的身體會如今日這般的虛弱,自己懷裡的那個老人明明很輕,可是怎麼越來越沉重?重的自己好像快要抱不住了。

    但他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也懶得考慮這些,他只是覺得自己很累,很疲憊,那些往常積蓄起來的力氣,好像在先前的那聲哭嚎聲裡全部都吐了出去,所有的力氣吐了出去,所有的精力吐了出去,剩下的只有空虛。

    微濕的發絡搭在額頭上,他抱著孫楠梓的軀體穿過馬路,行過那道花圃,行過那道綠樹障,來到了一個滿是死亡的沉寂的地方,一步步往前,好像到了幽冥,而這裡不過都只是些棺木。

    徐碩找了一個棺木,手搭在棺木上方,微微用力,把棺蓋掀開,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懷中老人瘦弱的身體放進去,看了看棺內墊著的錦緞,徐碩微微偏了偏頭,沒有替他蓋上。

    孫楠梓雙眼緊閉,赤裸的身體上只有徐碩脫下來給他包上的那件黑色外套,徐碩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他瘦削凹陷的雙頰,深陷的眼窩,忽然明白了電話裡面的聲音為什麼會那麼的傷心。

    徐碩就這麼靜靜的站在棺木旁看著沉睡中的孫楠梓,想著先前在石堆上,在風雨中,這位老人似乎就是這樣在自己的懷裡靜靜睡去,誰去之前,自己的手緊握著他,以後前行的道路上應該不會害怕吧。

    看著老而蒼白的臉,徐碩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來到這裡多久,來到這裡做了些什麼,來到這裡之後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一種盲目而來的孤獨和彷徨伴隨著一個老人的死去,重新纏繞上了徐碩的心臟。

    徐碩想到了第一次看見這個老人的場景,便是在那小石堆前,在那漫天的雨霧和陣風之中,徐碩微微的垂下了頭,輕輕的抱了抱沉睡在棺木中的孫楠梓,貼了貼臉。

    「你想殺我,我卻想救你。」

    沉默了許久,徐碩沒有再多說什麼,走出店門之後折了一朵在路邊靜靜綻放的小黃花,然後輕輕的把那朵瑟縮的小黃花塞進了老人枯瘦而蜷縮的手中。

    接連數聲悶響響起,徐碩沉默的一錘一錘的砸著,把在旁邊放好的鐵釘全部釘了下去,將整幅棺木釘的死死地,將那個老人關在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與自己於這個世界,再也接觸不到的世界。

    做完了這一切,徐碩看著這幅黑色的棺木開始發呆,和田雖然並不見得便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但在老人的心中應該早就把這個有雪山,有玉石,有葡萄,有鮮花,有草地的地方當成了自己心中最珍惜的地方,孫楠梓想必也很喜歡這裡的生活。

    徐碩的身子微晃了一下,覺得無窮無盡的困意和疲憊開始湧上心頭,他靠著棺木坐下,將頭靠在棺木的一腳上,雙手無力的垂在身邊。

    左手掌上被錘子粗糙的邊緣割破的痕跡開始流血,血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

    徐碩就這樣低頭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多久,久到頭頂上的天空中殘存的雨水又開始滴落下來,打濕了一切,沖乾淨了一切。

    陽光在烏雲的背後悄無聲息的眨眨眼睛,天空中也是忽明忽暗,不知道是因為光線的緣故,還是雨滴的聲音,徐碩緩緩的一隻手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那副沉默而黑暗的棺材,再看了看李青羊,兩個人把棺木抬了起來。

    河水湍急的沖刷進了谷地的深潭,激起了無窮盡亙古長存的水霧,,徐碩把肩頭的木棍放下,把棺木放在了一個即能看到瀑布,又能看到崑崙山上皚皚白雪,還能看到崑崙山腳一望田田的草葉和鮮花的地方。

    走上車的時候,又開始明亮的太陽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徐碩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疲憊和悲傷原來對於人類的傷害,竟然能夠到了這樣的地步,他轉過頭看著玉龍喀什河河口的那個小黃土堆。

    目光順著小黃土堆,然後沿著美麗而安靜的河流向西方漸漸看去,一直沉默跟在徐碩身後的李青羊眼神複雜的看了那座小黃土堆一眼,然後踩動了油門,隨即走上了公路,走上了去採玉者營地的路上,然後看見了鋪天蓋地的縞素,那些白色的長長地帶子漂浮在雨後沉默的空氣中,在晚來的風中低低的擺弄著,那些飄帶下面是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們,這些采玉人密密麻麻的排著,單膝跪地,身上的白色像是一首寂靜而沉默的輓歌。

    崑崙山開始嗚咽,山頂上的雪花在陽光的照射下,萬古不化的積雪沉重的砸了下來,濺起的雪花覆蓋了陽光的熱度,玉龍喀什河開始嗚咽,湍急而冰冷的水流嘩嘩的往下流淌,就像是人心底處最沉重的悲傷,沒有聲響,沒有語言,只有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在這片寂靜無言的玉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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