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 第七十章 悲哀的背後 文 / 醉傾楓
羅伊斯冷漠的看著，眼睛偶爾才轉動一下。他像是要被他內心深處的冷漠吞噬掉，眼睛中不帶有一絲情緒。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股燥熱的不安感漸漸從埃恩華納的胸腔裡生出，積聚，跟著侵犯向他身體的其他器官，很快將埃恩華納密實籠罩住。羅伊斯的眼神讓劍士大能的這位後代聯想到許多不好的結果。
這位劍神此時的扮相十分落魄，凌亂頭髮蓋住了他那張滿是汗漬的臉。他的嘴唇乾裂有多天了，一身衣物更是髒兮兮。停留在埃恩華納體內的生命力也只有半個成年人的程度，他虛弱得有些嚇人。羅伊斯不曾好好招待過他，埃恩華納都不記得自己的肚子到底空空蕩蕩過多少天了，他快要忘記了食物跟清水的味道。不認識他的人看到他這幅樣子，根本無法想像他曾經是一名強大的劍神。
埃恩華納受到非人待遇，可是他不敢有任何怨言，自從羅伊斯將安娜貝爾從他身邊帶走之後，他就失去了跟他鬥下去的勇氣。
埃恩華納其實也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妻子女兒還有劍道成了他生活的全部，現在，羅伊斯已經獲得了他的女兒跟劍道，在查麗絲沒有回來之前，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權。
精靈族兩位長老埃克斯跟澤維爾每一天都會按時出現往埃恩華納體內打入魔法，加固他體內「魔法之花」的魔力。兩隻精靈對他身上難聞髒味的漠視讓埃恩華納稱奇，這實在不像勤勞愛乾淨的精靈該有的表現。可是體內將他鬥氣死死壓制住的魔花告訴他，這兩隻絕對是最正統的精靈，只有來自帝羅德山脈裡的強大精靈才有可能釋放出這一朵魔花。
埃恩華納清楚自己的處境，埃克斯跟澤維爾的怪異讓埃恩華納從心底裡感到恐懼。他害怕心中的猜測變成現實。
羅伊斯還在冷漠的看著他。就在剛剛，羅伊斯跟隨在奈嘉麗之後，也讀取了埃恩華納的記憶。羅伊斯擁有龐大的精神力，奈嘉麗同樣擁有雄渾的神念，對於埃恩華納來說，這只是腦袋曾經短暫眩暈過的事情。但放到羅伊斯或者奈嘉麗身上，都有不同的，非同一般的意義。
「你竟然不相信我！」奈嘉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羅伊斯身後，她帶著淡淡火藥味的話語讓這地狹窄的地下室裡忽然多出一股哀傷的味道。
奈嘉麗知道一位劍神腦袋裡的劍道秘術對一名魔法師來說，並不是非知道不可的，所以她輕而易舉的就猜到羅伊斯讀取埃恩華納記憶的目的。
她高聳的胸脯激烈的上下起伏，羅伊斯彷彿看到她的心臟正在劇烈收縮，攏成一團！然後，一陣陣疼痛從他心口傳出來，一下又一下的衝擊他的大腦，小貴族也心疼了：「奈嘉麗」
奈嘉麗的人生同樣繃得太緊了，羅伊斯不怪她會產生誤會。
她需要一個誠意的解釋，立刻。羅伊斯可以給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羅伊斯忽然有了一股十分不好的預感。份量極輕卻勢不可擋的慌亂從他眼睛深處湧上來，他剛剛想要開口，卻又生生被打斷了。
地下室裡突然出現五道身影，其中一道羅伊斯跟奈嘉麗都能認得出。那是查麗絲，她驚呼一聲撲向了躺在角落裡的埃恩華納。既然來者之中有查麗絲，那麼剩下這些身影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龍族的強者，都可以化為人類形狀的龍族強者。一來就是四個，羅伊斯心底最後一絲的僥倖心理湮滅了。
下一秒，慌亂佔據他全部的心扉。
來的太不是時候了，也太巧了，這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嗎？被逼上絕路的羅伊斯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就像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嬰兒，被暴露在無人的郊野之外，遠處一場浩蕩的風雪正在壓過來。
查麗絲被龍族治癒了，她還是當初逃離之時的一頭白髮，可體內卻恢復了往日勃勃生命之力。相對於龍族的強者來說，她顯得太過弱小，可是她還是一名劍神不假，足夠纏住夏洛斯特。
五對二。
這是羅伊斯先前無法預料到的事情，現在這樣的情況，在這狹小的地下室裡，如果對方立刻出手，羅伊斯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逃脫的可能。雷切爾想要將奈嘉麗接走，只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羅伊斯無法確定龍族的強者們會不會直接出手。
「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向埃恩華納一家出手是我的命令，跟其他人無關，你們放過其他人。」羅伊斯一時半會兒壓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慌亂，轉過身心若死灰道。
他唯一想要他們放過的，其實只有奈嘉麗。羅伊斯的感情原來如此純潔乾脆。
他身邊的奈嘉麗不像他一樣，已經被怕死的觀念烙印到靈魂裡，此時她的眼神十分凌厲，羅伊斯讀取埃恩華納的事情被她暫時放到一邊。她的神經細胞被她調到最活躍的狀態，做好了應對各種突變的準備，這些突變中包括跟羅伊斯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有些事情，不只是羅伊斯可以做到，她也可以。況且這個麻煩本就是她惹來的，光是這一點，奈嘉麗就無法說服自己有所保留。
查麗絲驚呼聲越發急切，像密集雨滴落在瓦片上的聲音。她拿魔花無可奈何，她的鬥氣甚至撼動不了魔花一分一毫。地下室入口的那道身影咦了一聲，一步步走到埃恩華納身前。這頭龍化成的是一個女孩子，從這點來看，她應當是頭年輕的雌龍。她的腳步很輕，很碎，踩在地板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讓人無法將她和強大粗暴的龍聯繫起來。
視死如歸之後，慌亂漸漸消散，羅伊斯心頭忽然徹底平靜下來，這樣一來，他終於可以集中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這頭雌龍一動，羅伊斯就把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到她身上。她的面龐很精美，身材有些嬌小，可是卻有著毫無破綻的流暢曲線。無需質疑，這條曲線對任何雄性生物都具有致命的誘惑力，如果不是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一個純粹的人的話，羅伊斯會被她迷的東倒西歪。
她有一頭優美華麗的銀髮，一雙眼睛也呈現出一種神秘的銀光，那是一雙深邃的銀眸，這是一條銀龍。
一條銀龍啊！羅伊斯羅伊斯從她身上感受到了恐怖的氣息，她似乎毫不介意讓別人知道她就是四頭龍中最強大的那頭。銀龍，那不是龍族中王者一系的血脈麼？埃恩斯特啊埃恩斯特，你都死得不能再死了，竟然還有這麼大的面子！羅伊斯在心底用顫抖的聲音破罵著。
果然，銀龍剛剛邁出她的小腳步，其他的三頭龍便都緊張萬分，生怕她會受到任何傷害，可他們忘記了，如果最強大的銀龍都會受傷，那麼他們再怎麼擔心都沒有用。
銀龍走過自己身邊的那一剎那，羅伊斯的汗毛都立起來了。細密的汗珠也從奈嘉麗的臉頰上留下來，兩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銀龍身上那毀滅性的氣息。
銀龍站在埃恩華納跟查麗絲前看了一會兒，埃恩華納身上的味道確實很濃烈，查麗絲是他的妻子不會在意，銀龍跟埃恩華納其實沒有什麼關係，埃恩華納在她面前只是奴隸一般的存在。可銀龍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似乎不受她身上味道的影響。事實上，別說埃恩華納身上的氣味，整個地下室裡的任何空氣都無法進入銀龍的胸腔裡。
在銀龍的週身，時刻存在一道透明的力量，這道力量控制住了銀龍週身的空間，就像最忠誠的魔寵一樣，沒有銀龍的同意，力道絕不會放任何東西進來。
銀龍下一步的動向令人難以猜測，她眉頭間的遲疑表示她正在心頭做重要的衡量。她這一番表現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她很快做出了決定：「是你們自己進來把禁制解除還是要我動手？」聲音輕柔清脆，實在無法想像她其實是一頭龍。
銀龍似乎早已知道羅伊斯身邊有哪些強者，她嘴裡的你們自然就是精靈族的兩位長老埃克斯跟澤維爾。魔法之花是兩隻精靈共同布下的禁制，如果被強行衝破，埃克斯跟澤維爾都將會受到反噬。毫無疑問，銀龍有撕碎魔花的力量，只是兩個古老的種族關係密切，銀龍不會主動去破壞。她肯定也不會因此對羅伊斯網開一面。
這是一隻極為難纏的銀龍的。羅伊斯意識到了。
銀龍進來之後，沒有下令立刻動手，給羅伊斯一方足夠的反應時間，算一算，埃克斯跟澤維爾還有夏洛斯特都應該到了。銀龍話音落下幾秒後，埃克斯跟澤維爾果然從地下室門口默默走進來，夏洛斯特不見身影，而他們應當是恰好趕到，從他們紊亂的氣息就可以看出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理清現在的情況。
銀龍很強大，能化為人形的龍足以比得上一名大劍神或者一名大魔導師，銀龍則比絕大多數的大劍神大魔導師都要強大。兩隻精靈清楚看到雙方的差距，羅伊斯還沒有任何表示他們就已經有些心神不定上前。
羅伊斯沒有太大反映，顯然他也知道埃恩華納的生死現在已經不是他說了算。羅伊斯的心神這個時候大部分都放在奈嘉麗身上，他太清楚這位公主殿下了，她多半不知道死為何物，對方越強只會越加大她的抗拒之心。羅伊斯真怕她突然就喚出她那把神劍，讓最激烈的風雨提前到來。
前進中的埃克斯跟澤維爾突然止住了腳步，他們的面龐上明顯出現呆愣的表情，這表情很快逝去，取而代之的是無言的沉默。兩隻精靈轉身面向羅伊斯，直直看著他。他們所要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們要得到羅伊斯的命令。
「聽她的！」羅伊斯大聲道。
銀龍給了他足夠的反映時間，他自然不想讓銀龍失望，他的眼睛裡再一次散發出陰狠冷靜的光芒，恢復往日風采。
兩隻精靈聽從羅伊斯，誦讀起了古老的魔法咒語。剛剛他們那怪異的舉動顯然是受到某些影響。羅伊斯知道這些影響來自精靈族那名一直隱藏在他身邊的強者。
至今羅伊斯還不知道這名前強者就是當初差一定一箭要了他小命的那名魔弓手。
羅拉不會無聊到用這樣的方式來提示自己的存在，她應當是接到了精靈女皇的相關命令。
銀龍暫時還沒有露出任何已經察覺到了羅拉的存在的跡象，此時，她已經轉過身，正在謹慎的打量羅伊斯跟奈嘉麗，銀龍有驚人的眼力，能一眼將兩人近乎看清，兩人身上都有她感興趣的東西。
羅伊斯釋放出他的精神力，奈嘉麗則還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抵抗的跡象，她還沒有感應到危險，但可以想像，一旦她動手，那絕對會是驚天一擊。這是一名比絕大多數大劍神大魔導師都要強大的銀龍，她的本體的身軀隱藏在牢不可破的龍鱗下，這大大減輕了出擊成功的幾率，但是奈嘉麗仍然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她絕對跟任何一個帝國的公主都不相同。
銀龍正在計算奈嘉麗所能夠爆發出來的最大力量，她可以通過奈嘉麗身上的氣息變化還有她體內鬥氣的運轉頻率來獲得一個大概值。以她的本事，即便奈嘉麗故意隱藏氣息也逃不過她的雙眼，況且奈嘉麗本就沒有隱藏氣息的意圖。她身上的氣息狂暴又極為溫順，像一隻乖巧聽話的小貓。銀龍對此最感興趣！
銀龍得出的結果是奈嘉麗的一擊能夠在她的龍鱗上留下一道深度在一寸上下的傷口，如果這一擊再借助那些就連他們龍族都有些忌憚的鋒利武器使出來的話，那麼這個傷口能達到兩寸八左右。從查麗絲那裡得到的信息，這個女孩兒身上正好有一把下品神器。
只是就算是這樣，奈嘉麗的一擊仍舊傷不了銀龍。銀龍代表最強大的龍，他們天生就是王者，在漫長的歲月裡一直控制著龍族的領地，領導其他種類的龍族。一頭能化為人形銀龍鱗片的厚度不僅僅只有兩寸八。
不是奈嘉麗太弱，而是銀龍天生的優勢太大。
奈嘉麗體內鬥氣所運轉的頻率顯示她的修煉道路跟正常二字絲毫扯不上邊，她走上了一條極端又瘋狂的道路，銀龍為此也大為驚歎。一般來說，這樣的舉動愚蠢至極，獲取力量最快最穩的途逕自然就是按照前人的道路走下去，等掌握到等同於前人的力量了，再去開闢自己的道路。如果從一開始就自尋道路，那可能連前人的腳步都追不上。這其實是一個具有積極意義的真實道理，聰明的人都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奈嘉麗怎麼看都不像是愚蠢的人。她現在所取得的成績也證明她並不是在走向死胡同，那麼是什麼東西在引導著奈嘉麗，不讓她迷失在茫茫的大道裡呢？
銀龍把目光放到羅伊斯身上。
察覺到她那好奇的目光，羅伊斯的背後沒有由來的就一陣發涼。果然，下一秒，銀龍的龍威立即浩浩蕩蕩壓過來。
兩分鐘過去，豆大的汗珠開始一滴滴從羅伊斯的額頭上冒出來，汗流的趨勢越來越迅猛，五分鐘之後，羅伊斯最終渾身被汗水浸透，衣物也是濕漉漉一片。銀龍再一次發出咦的驚歎聲，一雙小眼第一次睜大開來。
羅伊斯的情況似乎非常不妙，白色的水汽從他頭頂冒出來，這是他動用全部精神力的跡象。奈嘉麗的身子再一次繃緊，她有一股要出手阻擋銀龍的強烈衝動，可是理智告訴她，銀龍這個時候還沒有動殺機，貿然出手反而可能將羅伊斯堆到危險的境地。
第七分鐘的時候，銀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滿意的收回了龍威。而羅伊斯已經趴在地上，他身下則是一大片水灘。奈嘉麗也鬆了口氣，她的後背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濕透了
「羅拉，你是不想出來見我，還是覺得我的本事還不足以發現你？」銀龍似乎認識羅拉，暫時放過了羅伊斯跟奈嘉麗，直視羅伊斯左邊的虛空，威嚴道。
羅拉無聲現出她瘦小的身子，她的態度有些恭敬，同時也十足的從容與不迫：「羅拉見過安妮斯頓殿下！」
「你的力量果然進步得驚人，怪不得女皇陛下這麼信任你。但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在我面前擺架子了，如果你仍舊這麼愚蠢，下一次我會直接抹殺你！儘管我並不喜歡做這種事情，可是你也應該明白我是身不由己。」安妮斯頓一雙小眼裡爆發出灼灼的光芒，幾乎要把羅拉的身子洞穿掉。
羅拉的心底或許藏匿著一股違逆的念頭，可是在她那張小臉上根本看不出來：「我會知道該怎麼做，安妮斯頓殿下。」
羅伊斯默默從水灘上忙爬起來，他表現平靜，心底卻是一陣驚天駭浪。他已經認出來羅拉，羅拉曾經讓他連做了十來晚的噩夢，他記得羅拉的氣息。他最震驚的，卻是這頭銀龍的身份。
一位龍族的公主！
啊，她要是在我的地盤上出了點兒什麼事情，那我在這個位面上還有什麼活路嗎？羅伊斯原先準備的許多狠辣計劃隨著安妮斯頓身份的揭露，沒能實施起來便全部夭折掉。
「我已經看到你們精靈族的決心了，可是我有些無法理解。就算那份配方為所有卑微的人類所共知，只要我們龍族還在，你們的領地就會安然無恙。既然這樣，你們幹嘛還要這樣守護這個人類，甚至不惜走到我們龍族的對立面去。羅拉，你來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女皇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安妮斯頓幽幽的說著，但是卻沒有流露出語氣當中該有的任何憤怒跟不解，反而是有些憂傷跟漠然。
「我們從沒有想過要破壞咱們兩個種族之間的感情，可是我們也是身不由己，這是『神樹』的旨意，我的殿下！」
羅拉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用一種冷靜到可怕的口氣慢慢說道，好似再說一件跟自己沒有絲毫聯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