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 第六十九章 倒影的意義 文 / 醉傾楓
漢克城被拋在身後，蒂芬妮的身影處在一種若有若無的狀態，高速移動在黑夜中。
精靈們的視力在昏暗環境裡是人類的兩倍，強大如蒂芬妮則將這個倍數擴大了幾番。在蒂芬妮的視野裡，夜幕化成了一幅又一幅的黑白畫，以極高的頻率在替換著。漢克城外地形複雜，在山川與平原的交替之間，還有一些湖泊跟峽谷，所以黑白畫所蘊含的信息極為龐大。蒂芬妮這個時候正在用她的小腦袋處理這些信息，她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因為她同樣擁有龐大的精神力。
蒂芬妮正在找尋些什麼，如果有誰能夠跟上她的速度，靠近去看她，會發現她的額頭上已經佈滿了細密的汗水。處理信息不會讓她勞累至此，那麼只有一個可能，蒂芬妮此時的處境非常不妙。
蒂芬妮幾番變化路線，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小型湖泊，蒂芬妮沒有折向，她直直衝向湖面。微波粼粼的湖面在她第一個腳步落下的時候，蕩出了一小圈花紋，蒂芬妮馬上察覺到了不妥，第二步落下的時候，湖面再沒有任何不規則的水波出現。
蒂芬妮一再提速，很快到達她的極限。她所經之處，氣流被帶動得激烈翻滾，這又是一個致命的痕跡，所以蒂芬妮動用她的魔法水平，用來處理這些氣流。為了保險起見，蒂芬妮甚至用上了她僅知的微末空間法則，如此一來，只有那些距離她身子不到一米的氣流還在劇烈流動，其他的都已經平靜下來。這是一個無限循環的過程，因此在她高速移動的前提下，幾乎已經不在這方面留下痕跡。
那麼那東西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將自己牢牢鎖定住的呢？
剛一從伯爵府出來，蒂芬妮就發現自己被盯上了，天生的警覺性告訴她，只有擺脫了暗中這雙眼睛才自己才可能有命活下去，她沒有一絲猶豫就逃了。
這是一場逃亡與追殺的遊戲，雖然蒂芬妮不大願意承認，但她確實就是那一隻獵物。「該死的，是誰要跟我過不去呢？」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她身亡的幾率，蒂芬妮不得不分出萬分之一的精力去收拾它們。下一秒，這只暗夜精靈的小額頭上已經看不到一滴汗水，回復了本該屬於她的慘白樣，也微微有一些浮腫。
蒂芬妮是一隻十分純正的暗夜精靈，畏懼日光成了她的本能。常年累月曬不到陽光，使得她全身的肌膚都呈現出這種病態的慘白浮腫。
即將要從湖面衝出湖泊的時候，蒂芬妮的身影忽然徹底失去了蹤跡。她用上了高級暗夜精靈們特有的藏匿技能，直接藏匿到了虛空之中。蒂芬妮的神情非常謹慎，精神高度集中，整個身體都處在一種極端繃緊的狀態。
虛空之外的位面並沒有什麼動靜發出，用精神力去查探的方式讓蒂芬妮否決了，她調動兩隻尖耳朵，使得這兩隻已經夠長的耳朵看上去更長了。蒂芬妮保持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可是外面依舊沒有什麼動靜。「她可真強大呢？」蒂芬妮似乎已經弄清楚了追殺自己的獵人是誰。
就在她覺得一切都過去，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道綠油油的光芒忽然穿破湖面，從上方斜射下來。這道綠芒只有女孩子的小拳頭般大小，然而其中卻蘊含磅礡的巨力。這是一隻箭，上忙附著強大到蒂芬妮都害怕的魔法。下一秒，蒂芬妮藏身的虛空已經破碎了一大半，她兩眼大駭，胸中一股熱血直湧而上。蒂芬妮拚死咬緊牙光，不讓這股熱血突破口腔奔射出來。
原來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她竟然將自己藏匿進虛空中的位置弄到了湖底下。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湖面上方現出一道瘦小的身影。她同樣有著長長的耳朵，赤著一雙晶瑩小腳，一張小臉五官精緻到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步，任何一個男人看到了都會想將雙手抓過去揉一揉。這一張小臉，點亮了郊野的黑夜。
這一張小臉正緊緊皺在一起，上面寫滿了惱怒。這是羅拉。
羅拉在查探著，沒有再出手的跡象。看樣子蒂芬妮大部分的動作仍舊是瞞過了她的雙眼。羅拉知道她就在湖底的虛空裡，可不知道具體是哪裡，大概十個呼吸之後，她做出了令人吃驚的決定，一聲不響就退走了。
湖泊上方恢復平靜，蒂芬妮狼狽的身影在夜色中慢慢浮現出來。她原本就慘白的面龐這個時候更是看不到一絲血色，她身下的湖水正劇烈翻滾，有一片小區域內的湖水顏色呈現出一種漆黑的顏色，那是蒂芬妮最終忍不住突出來的血。
「無法確定我的具體位置，就覺得敗了，無顏再繼續怎麼可以比我還要高傲還要自負！這世上怎麼還有如此強大的魔弓手啊？你在守護那個小貴族嗎？生命之樹到底告訴你們些什麼了呢？」蒂芬妮艱難的低聲自語，在湖水奔湧翻騰之際，身形漸漸消失。
卡捷娜的眉頭深深皺成一團，她正在做一個噩夢。被藥物控制住，一直熟睡的她很輕易就能夠進入一種微妙的狀態。這種狀態讓她一直誤以為她自己是被困在了一個怪異空間之中。空間裡有黑暗，光明很少見，有火山，有森林，有血色的月亮，有各種面目模糊的魔獸，還有她熟悉的那些人，有公主殿下，逝去的大帝，同為護衛的姐妹們，還有羅伊斯。
這個空間是不完善的，裡面所有的事物都是自己內心記憶的映射，這就是自己夢裡夢的世界。只要卡捷娜願意，她隨時就能想起這條信息。卡捷娜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好像這條信息存在的意義就是不停的提醒她，讓她時刻明白自己的處境。
既然是在做夢，還做了那麼久，那應該趕快醒過來才是。現在，卡捷娜的腦海裡又湧過這樣的一條信息，可是很快又有另外一條信息將這條信息替代掉，霸佔了她的腦海。
她是無法醒過來的，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緊接著，卡捷娜的潛意識裡又會沒有緣由的知道這都是那個卑鄙的小貴族在搗鬼。
即使是在睡夢中，卡捷娜仍死死記著羅伊斯。
在現在的夢境裡，將關於羅伊斯的信息拋開之後，卡捷娜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幽暗死寂的森林裡。又來了！潛意識告訴她一場惡戰即將到來，現在趕緊要做的就是先將周圍的地形看清楚。落入卡捷娜視線裡的，是一棵棵直徑超過半米的古木樹幹，它們每一棵都高聳入天，自己在它們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她還沒來得及將頭往上抬去看看，沙沙的響聲就從後方的森林深處裡傳出來。
不要以為沙沙聲是體型微小的爬行魔獸群發出的，像是為了不讓她陷入危險中一般，卡捷娜的潛意識迫不及待的傳達給她這樣的信息。沙沙聲來得很快，果然，那是一團模糊的高大身影，這是一頭不知名的物理系魔獸。它擁有強悍的物理防禦力跟攻擊力，移動速度也會快到不可思議。
卡捷娜在害怕，她的身子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慢慢恭弓了下來，她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這裡是她的夢境，她的畏懼被她自己毫無規則的無限放大，這是她為了保衛奈嘉麗，身心常年累月處在一種高度緊張狀態的結果。
卡捷娜沒有逃跑，一把大劍以神明都無法解釋的方式突兀出現在她手中。她害怕，可是她必須去戰鬥，必須打死這只魔獸，否則她將會失去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生命。這就是卡捷娜必須選擇戰爭的理由，可是潛意識同時在告訴她，她還有更加重要的理由，一個她怎麼想也無法想起來的理由。
她衝出的時候，手腳已經不再發抖。而在現實的世界中，她的雙眉忽然用力綻開，流露出一股股狠辣。
又是一場惡戰，自己有可能會斷掉手腳，有可能在胸脯上或者面龐上留下醒目的傷痕。可自己一定是勝利者，魔獸的存在就是為了戰鬥結束時候的毀滅。卡捷娜又沒有理由的知道這些。
她沒有意識到，她每一劍所爆發出來的力量跟技巧，已經遠遠超越高級劍士的水平。
卡捷娜身體裡所蘊含的鬥氣，也比昏迷前要雄渾許多。
現實世界裡，羅伊斯平靜收回自己的精神力，然後抬手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巨大的收穫，是長時間的付出換取來的，除了精神識海受傷，海面動靜最大，無法調動一絲一毫精神力那幾天，其他的時候羅伊斯從來沒有中斷往卡捷娜的腦袋裡輸送精神力，為她編織夢境。
羅伊斯身後的椅子裡有一雙眼睛在全程觀看。這雙平靜的眼睛裡帶著淡淡的憂鬱，只有熟悉它們的人才知道其實它們也曾經無憂無慮，陽光快活過。隸屬於一個超級大帝國最優秀的王子，它們的單純快樂自然是建立在強大的力量跟無法跨越的優勢上。
然而那些都早已逝去，雷切爾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將諸神的動向夏洛斯特的，從那以後一切就都變了。在夏洛斯特或許都已經不記得自己也曾一身輕鬆過。
知道查麗絲進入帝羅德山脈去尋找龍族之後，他就沒有繼續守在他們的老窩裡。他回到了伯爵府，跟奈嘉麗一樣很少露面，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修煉。
羅伊斯回過身子的時候，夏洛斯特終於動了動，讓人不再覺得他只是一尊雕像。王子殿下的動彈跟尋常意義中的動彈大不相同，他只是讓自己的眼皮張了張而已，身體的其他器官仍舊保持在最初的僵硬狀態。
夏洛斯特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儘管他心頭有很多的疑問。他是一名強大的劍神，見識也廣，卡捷娜的身份或許他已經猜到，因此這個時候他心頭應該有些疑雲——不管從什麼角度去看，奈嘉麗都太縱容這個小貴族了。
他看得出羅伊斯正在拿床上這個女孩做一個具體不知道是什麼的實驗，所以心中不免又有些感慨。夏洛伊斯有自己的道德標準，在他看來，將精神力輸送入一個人的腦海中是一件極為殘忍，極為殘暴的事情。因為被輸送者的時刻處在危險中，隨時會變成一個一無所知的白癡。
夏洛斯特也看得出來，床上這個女孩兒的處境是個例外，因為羅伊斯對精神力的控制已經達到一個可以絲毫不傷害她那複雜腦袋組織的地步。王子殿下為此暗中感歎一聲，顯然羅伊斯是個怎麼樣的存在他也已經有些不清楚。
羅伊斯不會將注意力放在這方面，事實上他對精神力的控制遠遠比夏洛斯特想像的要精妙。他精神識海受傷未癒，精神力只能稍微動用一些那些日子，他仍舊沒有停下給卡捷娜織夢。
夏洛斯特對羅伊斯這個實驗的細節極感興趣，他猜測羅伊斯在用自己的方式培育強者，當然，假如這個實驗成了，取得了預料之外的效果，他也不認為這會對他的帝國有任何幫助，因為他所認識的魔法師裡，還沒有誰能對精神力有這份控制力。夏洛斯特認為羅伊斯是走上了一條與其他魔法師們都不同的道路，犧牲掉魔法的攻擊力轉去追求精神力的控制力。
「這不是捨本求末麼？」夏洛斯特盯著羅伊斯的眼神不變，不過終於又動彈了一下，緊緊皺著眉頭。但他並不打算去瞭解這些，他又將注意力放回到羅伊斯的實驗上。
經過這一番思考之後，夏洛斯特覺得自己對羅伊斯這個實驗的細節越發的感興趣了，甚至有了一種非知道不可的意味。他想問羅伊斯進行這個實驗的初衷，他當然知道羅伊斯不是那種一時衝動就起念頭的人，羅伊斯做事情積心處慮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弄清羅伊斯的目的則就有可能多揭開他身上的紗布，使得他給人的感覺不再那麼神秘，夏洛斯特自信滿滿的認為著。
他幾番欲開口最終都放棄了，因為他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反倒是羅伊斯開口了：「王子殿下你沒有必要趟這渾水，龍族不可能幫查麗絲到黃金海岸線去找你。」夏洛斯特留下來自然是為了幫忙，羅伊斯顯得真誠無比。
「我留下來當然有我的原因，我當初對查麗絲說過既然動手了就要產草除根，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夏洛斯特那張絕美英俊的面龐上綻放出一個有力的笑容，一時間吸引了房間中所有的光芒。他繼承了人類最頂尖的細胞，擁有瞬間迷倒絕大多數女孩兒的資本。
羅伊斯歎了歎氣，夏洛斯特這個笑容顯然無法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漣漪，看得出他對這位王子確實很有好感，仍然不放棄勸他離開：「愚蠢的人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殿下可是聰明的人。」
夏洛斯特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笑罵道：「伯爵大人果真是非同尋常的人，跟你說話都這麼費力！」
羅伊斯開始在揣摩這位王子殿下到底打算幹些什麼，心中在想些什麼。最後他得到的結論是——
「王子殿下，原來你也是一個無聊的人！」
夏洛斯特終於又動彈了，這一次，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還聳了聳肩，嘴裡發出放肆的哈哈大笑：「無聊是一種境界，王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會無聊，羅伊斯你是我見過的最無聊的人。」
羅伊斯並不反對，更不會認同，他覺得這樣的事情很沒有意義，說：「我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羅伊斯正在面對一個真正無聊的話題，他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眼睛裡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傷，這股哀傷導致的結果就是他沒有聊下去的興趣。
「王子殿下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魔法師們還有劍鬥士們都忌諱做一名信徒呢？」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裡的羅伊斯忽然問道。
魔法學院跟劍士學院選擇投靠神明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神明們能夠給他們更加高深更加強大的魔法鬥氣。
這是一個很激烈的矛盾。
隔壁小院的房間裡，奈嘉麗無聲睜開了雙眼。然後很快又閉上。短短的時間裡，她定然用自己的方式去思考了這個問題，或許也有了自己的答案。奈嘉麗的心思，極少有人能跟得上，羅伊斯是個例外。
夏洛斯特又恢復了正經的模樣：「對於我們這些魔法師劍鬥士來說，這是一個流傳了幾千年的傳統觀念，它已經深入我們的骨髓裡，我們堅守它，只是因為它是個傳統。魔法師跟劍鬥士都應該有自己高傲的靈魂，而信徒則是一群出賣自己靈魂的走肉。」
夏洛斯特並不為自己答案感到自豪，因為他所說的其實只是各大魔法學院、劍士學院給學生們的共同答案而已。然而這並不是這個問題真正的答案。在王子殿下的心中，必定還有一個自己感悟到的答案，只是他也知道那也不是真正的答案。夏洛斯特選擇用所有人都知道的答案來表達自己的惋惜。
他沒有任何興趣去追求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因為這涉及到了神明。夏洛斯特知道雙方之間的差距遠比他所想像的要大。
羅伊斯現在去追求也沒有任何意義。
夏洛斯特是一個聰明的人，知道這個話題該結束了，問道：「你這個實驗大概什麼時候會結束呢？」口氣很自然，顯然他也明白剛剛這個話題其實根本不會產生什麼深遠的影響，或者已經產生了，可是那些不是人為所能控制的。
「就看她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了？」羅伊斯話裡仍有些哀傷，但是跟這個實驗無關。
「她在面對怎麼樣的困難？」夏洛斯特開始問起細節。
羅伊斯停住了，皺起眉頭思考，好像要認真回答這個問題，最後他說道：「她需要一些**，一些野心」
夏洛斯特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眼中閃著濃濃的光芒：「她叫什麼名字呢？我敢肯定她是一個好女孩！我決定了，我不能白白幫你跟師妹的忙，如果事情過去了我還活著，我要你送我一樣東西作為報酬，我就要——她！」
「我該戀愛一回了，她是個不錯的選擇，不會太累卻不缺少溫馨，就這樣決定了！」夏洛斯特興奮得都要叫出聲來了。
羅伊斯眉頭大皺，很想提醒他那不是愛情，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配去評論跟愛情有關的任何東西，因為他自己目前還是個失敗者，所以他選擇了沉默點頭。
大床上，卡捷娜的彎眉忽然就綻開了，應該是夢裡夢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她又再開啟一段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