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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 第029 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 文 / 傅戍己

    第029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

    見蕭言一臉迷惑,劉曄想了想,又道:「自雒陽兩宮焚燒,車駕西遷,世間漸有亂世跡象。而後果如我所料,九州鼎沸,軍閥割據,歲歲征伐不休,天下無有和平之地。世道混亂如麻,令我灰心意冷,只求戰火不要燒到成德,不要牽連我家。」

    「為求亂世活命,我廣交英雄,編織人脈;拜訪名士,寄養高名,欲以此自保。可是,適逢亂世,豈是你說想逃避,誰能逃避?麻煩要來,任你千般躲,萬般藏,又怎能脫身事外!」

    「亂世之所以是亂世,那是因為,今日世間非但有袁術、袁紹、曹操此等梟雄霸主,還有鄭寶這些行事毫無顧忌的山賊草寇。山賊草寇的實力,雖然不足梟雄一哂,卻畢竟手中有刀,手中有刀,他們就能殺人。呂甫如此,鄭寶亦是如此。」

    「尤其,巢湖亂匪,大都目光短淺,貪近利,忘遠害,一言不合,就敢當街殺人,絕不會考慮將來如何。舉例子說,江東孫策橫掃會稽郡,卻不殺會稽太守王朗,那是因為,孫策曉得王朗德高望重,萬萬殺不得。反之,若是鄭寶攻入會稽郡,活捉王朗,鄭寶才不會顧忌王朗身份,王朗若敢甩他冷眼,鄭寶就敢砍頭立威。」

    「別看鄭寶虛偽施禮,好像多麼敬重我——那是我也以禮待他。一旦我露出真實心意,稍稍得罪鄭寶,鄭寶必然提刀殺我。也就是說,我若不虛偽誑騙鄭寶,根本別想活著離開巢湖。」劉曄橫伸食指,指著自己腦門,語氣陡然轉冷。

    「現在的情況,我若斷然拒絕鄭寶,鄭寶立時殺我;我若輔助鄭寶,捐身為賊——天下大勢,治久必亂,亂久必治,眼下雖亂,將來卻必有能臣悍將,追隨聖天子,清剿一切亂臣賊子。我若輔助鄭寶,非但自身性命難保,還將搭上成德劉氏一家數百人性命。」

    「或許你覺得,無論如何說,巢湖賊兵推舉我為賊帥,總歸是一片好心。然而,退一萬步說,我即便成為巢湖賊總帥,又能有什麼好處?我劉家雖非淮南豪強,卻也算成德縣望族,我劉曄不缺聲名,不愛錢財,更不願亂世做官,鄭寶能給我的,都是我不屑一顧的。」

    蕭言默然無語。

    話說到這裡,蕭言已經明白,劉曄剛才為甚提及貴族與平民的區別。

    劉曄是貴族,鄭寶是平民。

    貴族不會理解平民的艱辛奮鬥,平民也不會理解貴族的飄渺追求——鄭寶的巢湖事業,劉曄壓根不屑一顧,更不會賭上劉家數百條性命。

    對劉曄來說,所謂的巢湖兵總帥,不過是一個笑話,哪怕鄭寶真心讓賢,劉曄也懶得多看一眼。

    鄭寶的悲劇,早在他糾纏劉曄那一刻,便已注定!

    「鄭寶雖然身為近萬巢湖賊兵總帥,卻有兩大致命弱點,一則懦而信人,二則窮而貪利。兵法有雲,懦而喜信人者,可誑騙以迷其智;窮而貪利者,可贈其財貨以誘其心。因為信人,數名間諜,便可刺探鄭寶所思;因為貪利,明知危險,鄭寶也要走一趟成德。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我們,只要蕭十一郎你肯助我,鄭寶必然喪命成德,巢湖兵亦將頃刻瓦解,不復為患。」劉曄的目光,寫滿對蕭言的期盼。

    但是,蕭言卻猶豫不決。

    原因依舊:他與鄭寶無仇無怨,不願無故殺人。

    久久得不到蕭言的回應,劉曄不禁焦慮起來。

    劉曄不怕蕭言洩密。劉曄精通保命之術,他既然敢與蕭言說這些,就不怕蕭言走漏風聲。

    令劉曄焦慮的是,若無蕭言相助,他襲殺鄭寶瓦解巢湖兵的計劃,那就不得不再次後推。

    鄭寶是致命隱患,一日不除,劉曄一日睡不著覺。

    但是,劉曄能拿捏住鄭寶,能折服唐萬,卻始終看不透蕭言。看不透蕭言,劉曄就不敢用之如臂使指。

    因為看不透,劉曄所以才特意與蕭言「交心」,希望能窺視出蕭言性格弱點,繼而間接支配蕭言,為他辦事。

    「或許……蕭十一郎不願殺人?蕭十一郎癡迷做官,一心構建清白家底,寧為五斗米折腰,卻不肯坦白刺殺山賊呂甫的美名。蕭十一郎,是想與過去的遊俠身份,徹底劃清界限呢!」劉曄突然記起此事。

    一念至此,劉曄遂試探說道:「蕭十一郎是不是覺得,鄭寶無甚大惡大非,殺之有違遊俠鋤強扶弱本意?」

    劉曄雖然猜錯蕭言的心思,卻巧合的猜對問題癥結所在。

    劉曄斟酌片刻,幽幽說道:「蕭十一郎,我不知你怎麼想的,但是,朝廷平亂,不是理所當然的麼?你蕭十一郎是官,鄭寶是匪,官兵剿殺匪寇,難道不是理所當然?你究竟有何顧慮?」

    朝廷平亂,理所當然!

    蕭言猛地抬起頭,愕然望向劉曄。

    不錯,我為官兵,彼為賊寇,雙方不可共存。

    蕭言與鄭寶,本就身處敵對陣營。

    退一萬步說,蕭言日後投靠曹操、孫權、劉備三巨頭,他也是官兵陣營,與鄭寶勢不兩立。

    無論孫策,還是曹操,巢湖鄭寶將來皆是剿滅對象。

    今日不殺鄭寶,明日也得殺鄭寶。

    這是陣營之間殺戮,無關私人仇恨。

    發覺蕭言心思震動,劉曄立即趁熱打鐵:「剿匪殺賊,是官兵的職責所在。你能剿多少匪,能殺多少賊,你就能有多大官。你若不想殺賊,那就索性熄了做官的念頭。」

    其實,不必劉曄趁熱打鐵,蕭言已經心思劇變。

    後世有一句話怎麼說: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

    自古以來,戰場上殺人越多,功勳越卓著。

    譬如當世,殺人最多的,不是呂甫、鄭寶之流,而是袁紹、曹操這類梟雄。殺人少的呂甫、鄭寶,是山賊湖匪;殺人多的袁紹、曹操卻是梟雄霸主。

    再譬如後世,當街砍殺一人,可能被法庭重判死刑;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哪怕虐殺百名平民,也是戰鬥英雄。

    這種觀念,或者說這種理念,軍人出身的蕭言,最理解不過。

    幾乎一瞬間,蕭言已經扭轉心態,將鄭寶從「無冤無仇」陌生人列表,轉移至「敵對陣營」黑名單。

    我為官兵,彼為賊寇,殺之理所當然。

    鄭寶,可殺!

    既然鄭寶可殺,蕭言便轉而思考劉曄計劃的可行性,以及襲殺鄭寶的好處。

    恰在此時,劉曄又及時利誘蕭言:「若有襲殺鄭寶功勞在身,我再請圈裡朋友說說話,不定還能說動哪位刺史、太守,聘你蕭十一郎做郡司馬。」

    前面說過,漢世官場,官、吏涇渭分明,官是官,吏是吏,楚河不越漢界。

    亭長是小吏,再努力做官,倘若沒有一定的機遇,也只能止於縣衙「有秩」階層,或為官有秩,或為鄉有秩。

    類比後世共和國和諧年間,也即是說,蕭言干到退休,也只能爬到鄉政府科級正職,或者縣政府處級副職。

    亭長是小吏,縣尉、郡司馬卻是官。

    蜀漢昭烈皇帝劉備,起家征拜冀州中山郡安喜縣縣尉——劉備一生的燦爛傳奇,是從縣尉起步。

    東吳破虜將軍孫堅,起家征拜揚州會稽郡郡司馬——孫堅、孫策、孫權,父子兄弟三人的彪悍傳說,是從郡司馬起步。

    想想孫堅,想想劉備,就能明白,郡司馬與縣尉,其中差別有多大。

    想想劉備,再比較縣尉、亭長之間的鴻溝,就能明白,蕭言此時的身份,是何等卑微。

    若能被劉曄推舉為郡司馬,不,哪怕是區區一縣縣尉,蕭言的身價,也能頃刻間增值千百倍。

    因是,明知劉曄在利誘他,蕭言也不禁心情激盪,喜不勝喜。

    「劉公子放心!殺賊鎮亂,本就是我輩中事。」蕭言昂首回答劉曄,一臉正義凜然。

    得到蕭言肯定回復,劉曄心中石頭,終於安穩放下,長長舒口氣:鄭寶帶來的噩夢,終於到了它該散去時。

    蕭言起身告辭時,劉曄忽又囑咐道:「唐萬還不清楚我要殺鄭寶,你出去後,先別和他提這事。與你不同,唐萬性情耿直,心思短淺,藏不住事,容易被人看穿。」

    「嗯,劉公子放心,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蕭言答道。

    話雖如此說,蕭言卻對劉曄的人品更加警戒。

    唐萬曉得劉曄曾請魯肅援手,曉得鄭寶是大敵,顯然不可能對劉曄的謀劃一無所知。

    蕭言推測,劉曄說不令唐萬「知曉」詳情,恐怕是劉曄對他蕭言一套說辭,對唐萬是另外一套說辭,一旦兩人溝通對質,難免出現差漏。

    「高才無行,高才無行……」蕭言心中默默念叨《三國誌》作者陳壽對劉曄的評價。

    「高才無行,視他人為棋子——除非我甘願做他劉曄的家奴、刀客,否則別想讓劉曄為我的前途真心考慮。這樣的人,可利用、可交流,卻不值得我信賴。看來,攀劉曄高枝,融入士大夫圈的設想,卻是我一廂情願。未來前途,我還得重新規劃吶。」蕭言惆悵遙望遠處青山,一時對未來感到有些迷茫。

    劉曄若不值得信賴,成德縣還有誰值得信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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