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3章 但求出奸臣 文 / 鼓元吉
第13章但求出奸臣()
陳東點了點頭,這時代講求「道不同不相為謀」,若趙行德不信,那往下的話也不用說了。
他轉動酒杯,沉吟著說道:「本朝推崇三代之治,舜之子商均無道,天下皆棄商均而奉夏禹,商湯無道,諸侯離叛而歸周,其後,成王無道,周公廢之,厲王無道,國人逐之。」
趙行德眼神一閃,要知陳東拜在邵武門下,這些話可都是邵武的儒術主張不符的。他抬頭望著陳東,問道:「若少陽仰慕黃先生,為何又投入邵御史門下?」希望聽到他的解釋。
陳東微微一笑,緩緩道:「舟山先生學說雖好,卻不為朝堂士大夫所容。與其鬱鬱老死林泉,莫不如化直為曲。恩師是士林領袖,吾輩若要展露頭角,若非投入蔡京奸黨,便需投身清流,吾所以拜在恩師門下,正欲積累人望留待將來,總有吾輩匡扶社稷的時候。」
趙行德沒想到陳東竟然有此打算,愕然,半晌才歎道:「子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他這話的意思乃是,若是陳東師從邵武,今後就只能在權謀這條路上越走越遠,而不能堅持心中原本信奉的道德和主張。
陳東看了他一眼,喝了杯酒,還未說話,房門卻被推了開來,一個淡施鉛粉,懷抱著琵琶的歌姬緩緩走了進來,人還未坐下,便白了陳東一眼,嬌嗔道:「陳郎許久不來,可是忘了師師了?」
陳東微覺尷尬,道:「吾這不是來了麼?」又道:「這是吾的好友趙元直,乃是真正的才子。」笑道:「元直乃是老實人,你就不要欺負他了。」那歌姬白了一眼,嗔道:「就許你欺負我麼?」話雖如此,語氣和眼神裡滿是親憐蜜愛,趙行德眼看這二人在此打情罵俏,也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那歌姬抬頭望了趙行德一眼,方才深深一禮施了下去,趙行德知道她和陳東的關係非比一般,忙側身讓過,那歌姬見他拘謹,而且顯然沒有見慣風月場面,就連避讓也有些慌張,露齒一笑,如鮮花初綻,萬種風情都顯露出來,柔聲道:「奴家姥姥姓李,閨名師師,趙公子萬福。」
其時汴梁的娼樓上萬,歌姬分別叫「師師」或者「盼盼」、「安安」的,沒有一千也有五百,趙行德心中暗道不知這個李師師是否就是歷史上那個,不過看她的艷麗容色,就算不是,也差不到哪裡去。
陳東道:「師師的身世頗為可憐,她娘家本姓王,4歲時父母雙亡,便被李姥姥收養至今。」又道:「想是前世緣分,吾與師師一見投緣,如今已約定了終身之事,只是李姥姥索要贖身錢帛甚多,只好從長計議。」他一邊說,旁邊李師師的臉色也黯然下來。此時士子與娼妓私通乃是朝廷所禁,他向趙行德和盤托出,一是示以推心置腹,二是不欲趙行德看輕李師師,甚或出言調笑。
李師師聽陳東如此介紹,便知趙行德乃是陳東真正看重的朋友,便再次過來施禮,而趙行德也回禮。三人落座後,氣氛便和剛才不同,多了個善解人意的美人兒在座,兩位士子的心懷也都暢快了許多,推杯換盞也更頻繁。
酒酣耳熱之後,陳東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舉杯對趙行德道:「不瞞元直,吾以為當今之世,乃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唯我朝士大夫人心多異,陷於黨爭,以至天下事皆不能振作。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要振作朝綱,需得先使人心同一,吾欲聯絡十數好友,在太學內發起一文社,相互砥礪,鑽研學理,不知元直可否願意入社?」
趙行德笑道:「如此好事,當助少陽一臂之力。只不知入社可要捐納費用?」
陳東哈哈大笑道:「捐納之事因人而異,像張文煥,鄧守一、朱大木那樣的富戶,自然要多出,元直你這樣兩袖清風的,隨便拿出一貫兩貫也就罷了,不過大家一樣都算是理學社的創始人。」
「理學社?」趙行德轉動著酒杯,琢磨著文社的名字。
「正是,」陳東眼中閃動著熱光,「明天地至理,通古今之學,以聖王之道治天下。」二人將杯中酒乾了,陳東又和趙行德商量了一些文社的章程和制度。陳東頗有識人之能,直覺像張炳、鄧素、朱森、何方等人,雖有才學抱負,在實務幹練方面卻不及趙元直,希望趙行德在理學社裡擔當一個類似總務幹事一類的角色。趙行德自覺出的錢比他人少,也就不好意思推脫太多,二人一拍即合,又多喝了幾杯。
那名妓李師師頗為曉事,陳東與趙行德商議文社事務的時候,她只抿嘴抱著琵琶在一旁微笑不語,斟酒勸飲之餘,一雙妙目宛轉,只流連於陳東身畔。大事談罷,又回到風花雪月的話事來,陳東提及趙行德作了幾首好詞,李師師便按照詞牌一一彈唱,琵琶聲脆,喉音婉轉,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屋簷滴水叮咚,隱隱有節拍之聲,與歌聲相合,宛若天成。趙行德陳東二人清歌送酒,俱都酩酊大醉,相攜踉蹌回到齋舍。
一路上被雨水所激,回到齋舍時兩人的酒意也醒了大半,陳東意猶未盡,慷慨激昂道:「若朝堂袞袞諸公尸位素餐,外不能御胡虜,內不能安黎民,是以天下興亡,正吾輩士子之責。我中國文化悠遠,山河富饒,生民數倍與四夷,只要君上奮起,朝政清明,民氣勃發,中國必興!大宋必興!」趙行德不忍掃了他的興致,隨聲附和,二人在齋舍庭院中暢談到深夜,方才各自就寢。
數日後,丞相蔡京府邸書房中暖香正濃,蔡京信手接過邵府坐探傳遞過來的舊黨士子的詩詞抄本,讀到趙行德所作三詞一詩之時,不禁笑道:「好個不識時務,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晚輩,就算是夢筆生花,仙人撫頂,也該當受些挫折。」暗忖道:「趙惕新與吾作對數載,鬱鬱而終,到生的一個好兒子啊。待他在一班沽名釣譽之徒那裡去碰個頭破血流,再看看是否能將此子攏入袖中,不能用之,則須鋤之。」
旁邊幫閒的附和道:「這些舊黨以詩賦雅集為名,非議朝政,真該治罪。」蔡京擺擺手,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士大夫乃是國之棟樑,豈可輕易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