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七卷 第二十九章 密旨 文 / 諒言
蕭墨軒接到了信報之後,倒也不敢怠慢,吩咐蕭甲趕快去擺好了香案。蘇兒尚月子裡頭,自然起不得身,便只帶著依依換好了官服。
依依平日裡穿的都是和蘇兒幾個自個裁料做的衣裳,雖然看的養眼,卻算不上正式。換上了誥命夫人的正裝,挽了一個鼓髻,走過來叫蕭墨軒看。手裡提著裙腳,露出一截蓮步小襪來,莊重裡頭透著一絲嫵媚。
可憐蕭大人前些日子光顧著打劫和打戰了,剛回了南京又正巧是蘇兒分娩的時候,已經老久沒近了香澤,只這麼一看,不禁有些遲了。笑著臉湊過去想湊些便宜,卻已經跑開了,只能聞了聞袖子上的餘味,板起了臉,朝前堂走去。
「問蕭大學士安。」這回京裡派來的欽差,只是司禮監的一個隨堂太監,由南京左通政使方健陪著,由戶部街大張旗鼓的轉了過來,剛邁進了門,見蕭墨軒已經正裝站廳前侯著了,連忙一個箭步上前,彎下了腰來。
「欽差大人一路安好。」蕭墨軒見欽差行了大禮,也不知該如何回禮好,想了一周,仍是只俯身作揖回道。
「蕭大人可還記得小的不?」這貨也算是蕭墨軒見過的沒欽差氣的欽差了,把聖旨和方健丟身後,扯著滿臉的笑。
「你是……」蕭墨軒經他這麼一說,仔細看了幾下,倒是覺得有幾分眼熟。
「小的是司禮監裡的吳連春,當年嚴黨京城的府上鬧事兒的時候,黃公公便就是遣了小地去的。此後小的也跟馮公公去過一回府上。」欽差太監自報家門。
「哦,呵呵,原來是吳公公。」蕭墨軒也換上一副笑臉,雖然他原本就不知道吳連春的名頭,只知道是黃錦和馮保的人,「吳公公是司禮監裡的人,見官大一級。不必如此客氣。」
「那是對尋常的人說罷了。」吳連春倒也識數,「小地若是失了禮,等回頭見了皇上和馮公公,又哪交代的過去。」
「馮公公眼下可好?」蕭墨軒這些時候一直沒南京,也沒聽到絲毫關係馮保的音訓,倒確實有些牽掛。
「唉……」吳連春聽蕭墨軒問到這個。臉上的肌肉微微跳了一下,回頭瞥了一眼,見方健等幾個後頭站著,又收回了臉色。
「蕭大人,還是先行聽小的宣旨。」吳連春站直了身子說道。
「也好。」蕭墨軒點頭回道,「吳公公難得來一次南京,今個就由下作東。等聽了旨以後小酌幾杯。如何?」「甚幸,甚幸。」吳連春求之不得,連連點頭,另一邊手指微動,旁邊有人奉過一個黃匣來,裡頭放的便就是聖旨。
「華殿大學士,蕭墨軒接旨。」吳連春拉長了聲音,大聲喝道,包括蕭墨軒內地諸官一應伏下。三呼萬歲之後,吳連春才繼續念道,「夜值子時,忽聽江南軍報,聽蕭卿率虎師而定東南。朕欣喜而一夜未能寐也……宣蕭墨軒攜俘入京。聽旨之日,刻日而行……朕自當親迎於德勝門內。」
通篇之內。未見有一絲一毫封賞的意思,只宣蕭墨軒立刻回京,但是後一句的「朕自當親迎於德勝門內。」倒是顯得份量極重。
「蕭大人,接旨。」吳連春畢竟是欽差,也得顧著皇家的威嚴,誦過了旨,也不好幫著蕭墨軒送過來,又是一番山呼之後,蕭墨軒才從吳連春接過了聖旨,交給蕭甲,小心的吩咐收好。
「蕭大人,皇上還有密旨一份。」吳連春跟著蕭墨軒往前廳走,等進了廳門,又小聲的說道。見蕭墨軒轉過了身,從袖子裡取出一份封好的黃絹,托了過去。
「適才下問起馮公公,吳公公卻是一番歎氣,竟是為何?」蕭墨軒雖然極想知道皇上地密旨裡寫地是啥些東西,可是顧著吳連春還面前,一時間也不好走了開來,只算著先陪一會,等膳前找個借口,轉到後面去看看。
「蕭大人近來不京裡,不知道宮裡的事兒也不奇怪。」吳連春示意蕭墨軒先去招呼方健。蕭墨軒剛才正好想著找個借口先離開片刻去看密旨,便依了吳連春,帶著蕭甲,先把方健等人安排花廳坐下,接著也不急著回前廳,卻是轉到了後進的書房,關上了門,抽出黃絹來看。
「撲哧!」剛張開了黃絹看了一眼,已是禁不住笑出聲來。
「鑽錢眼裡了呢。」蕭墨軒自言自語的笑道,原來偌大一張黃絹上,竟是只有兩個字,便就是「銀子」。
蕭墨軒蠔鏡了筆洋財的事兒,蕭墨軒原本就沒打算瞞著,可當時也沒報了上去,沒想到這麼快皇上竟也是知道了,難怪他急著招自個回去,又要親自德勝門迎接,敢情不是想接自個,倒是想著接銀子了。
真個是沒見識,只怕以後太倉裡的銀子你數也沒數過來,蕭墨軒自個心裡逗著笑,拿皇上開起了涮。
又翻了幾下,捏了一捏,確信黃絹裡頭再沒寫什麼其他東西,也沒有什麼夾層之類的,才又收了起來。
「耐吳公公獨坐,久等了。」蕭墨軒轉回到前廳裡,見吳連春獨自坐那裡喝著茶,蕭甲已是留花廳陪著方健等人了,於是難免又客氣一番。
「蕭大人,馮公公可是日夜盼著您老回京吶。」吳連春四下又瞅了幾眼,急切的說倒,引得蕭墨軒不禁摸了摸臉,想看看是不是因為連日操勞累著了,真的長了皺紋,竟當了一個「老人家」地稱號。
「聽說蕭大人平南大捷的信報,不但是皇上,便就連馮公公也歡喜的一夜未曾安寢。」吳連春小聲的說著話。
「馮公公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兒?」聽見吳連春這樣說,蕭墨軒才意識到,可能京城裡頭近日來真地出了什麼大事兒。
「蕭大人可聽說過稅改地事兒?」吳連春的聲音壓低了些,神秘地說道。
「稅改?」蕭墨軒不由得一愣,南京這裡,可是一點風聲也沒傳過。
「便就是傚法北宋王安石,要實行什麼一條鞭法?」吳連春見蕭墨軒確實沒有聽到風聲的模樣,又加了一句。
「一條鞭法?」蕭墨軒心裡頭是扯了一下。實行一條鞭法確實是條出路,蕭墨軒自個也知道。但是大明實行「一天鞭法」的,只有張居正掌政的那段時候裡。蕭墨軒自認沒那個能力和權勢,這麼長時間裡,人多的地方提也沒提起過。
「一條鞭法」雖然是役法改革,涉及到的不單是田賦,也有徭役。但是誰都知道,這其的田賦一塊,才是重頭,只要有了錢銀,其他的事兒都好說。
大明朝從開朝以來到現,實行的都是人頭稅,便就是按照戶丁向姓徵收賦稅,家裡人丁越多,所要繳納的賦稅越多。蕭墨軒看來,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滑稽的賦稅制,同樣是十丁的人家,有的擁有良田畝,有的卻連一星半點也沒,但是實際上賦稅上頭,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只拿直浙兩地說,前年的一場大水,雖然朝廷有了賑災,但是只管得過災期那半年。大水退後,雖然趕插秧苗,但是收成定是不如常年,到了春荒的時候,也有不少小農不得已把自家的田地賣給了地方上的大戶,以求一份口糧。
每年徵稅的時候,窮苦人家難免會有收不上來的,大明的稅吏即使威風再大,面對家徒四壁的人家,也是無可奈何,而增了田地的大戶,多收了糧,仍交著和常年一般的賦稅,長此以往,朝廷和地方上的賦稅只能是越收越少,即使能收得上來,也是逼得一些姓焦頭爛額,怨聲載道。
而「一條鞭法」卻有些不同,不再是按照人頭徵收賦稅,而是按照一戶人家所有的田畝,以及當年的收成來收。這樣一來,多得了的便就收的多,窮苦的人家沒有田地,便收得少了,甚至不收。
可是這樣一來,大戶家裡難免便要受了損。這天底下,沒良心的人多的是,把該負的擔子全扔給了朝廷和衙門,只想著自個的錢米袋子,哪管得其他人的死活。若是真要實行「一條鞭法」,只怕是不知道有多少該天殺的會跳了出來。
拿張居正身故後的下場比較下也便可知,張居正身故之後,他所操執的「一條鞭法」也隨之作廢。張家不但被炒了家,兒子被逼自殺,甚至還落了一個鞭屍的後著,這其的凶險究竟有多大,這可是和全天下的大戶作對的事兒。
鄒元標,江西吉水人,萬曆五年正值張居正當政期間,鄒元標時以科進士之名入刑部觀察政務,因張居正父喪而不奔,三次上疏痛斥,直指其貪戀權勢,無類禽獸。受廷杖配貴州。
數十年後,再次回到京城的鄒元標,拖著一條當年被打斷的瘸腿,四處呼號,試圖為張居正平反,喚回當年的「政」,可是終只為張居正謀回了一個名分。曾經生機無限的「政」,終於再也沒能回來。
此後不久,輝煌了近三年的大明王朝,終於似春江流水一般,內憂外困之下,走到了頭,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