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卷 第十五章 如何才是治本 文 / 諒言
衣衛,詔獄。
馮保和錦衣衛經歷林雙虎兩個,陪著蕭墨軒左右,穿過厚厚的木門,略帶著些霉味的空氣,立刻迎面而來。
錦衣衛詔獄,蕭墨軒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也就這裡,蕭墨軒才第一次明白,要保護自己,就只有做大官,並且做得官越大,自個和家族裡頭才會安全。
當第二次來到這裡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蕭墨軒的心裡頭又想著些什麼。
「蕭大人有皇上的旨意,來這裡探視海瑞。」林雙虎朝著門邊的番子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馮保。馮保也食指微動,身後的小太監立刻把手裡的食盒遞給了那幾個番子。
凡進詔獄的食物,除了御賜之外,其他任何人送來的都要經過檢查。這食盒雖是從御膳房裡帶出來的,而是皇上並沒有旨意說直接賜食海瑞,而是要蕭墨軒帶了過來,所以也少不得看上一回。
「得罪了。」番子們打開食盒仔細看了幾眼,又取出一根銀針試了一下,又把蓋子合了上去。
林雙虎原本就是錦衣衛的人,這幾個牢房裡的番子自然是認識的。又見另兩個,一位是二品大員,一位是宮裡司禮監的公公。他們這些番子,也不是什麼頭面上的人物,於是也不敢怠慢,立刻讓了進去。
「上回且是說了,多灑些雄黃。」林雙虎抽動了幾下鼻子,皺了皺眉頭。
「回林大人的話。」牢房裡的番子們連忙回道,「大人說的話,小的們怎敢不聽,只是這地上地濕氣太重。灑上去便就是化了。回頭小的們再弄些生石灰來嗆一嗆,該是好些。」
一縷若隱若現的光線,透過屋頂天窗的柵欄映射地上。
一陣凌厲的北風捲過,帶起了幾片落地上的樹葉,飄進了窗戶,正落了海瑞的腳下。
海瑞緩緩抬起了腦袋,向著窗戶外頭看了一眼,又俯下身來,用指甲牆上重重的劃著。
三十天了,自個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已是有三十天了。
這三十天來,竟是沒有一個人來審問過自個。自個竟像是被遺忘了一般,這對海瑞來說,甚至比挨上一頓廷杖還要來得難受。懵懵懂懂的,海瑞竟是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個是不是還活著。
「海瑞。」牢門邊,忽得傳來一陣呼聲,一名番子提著一隻碩大地食盒,將牢門打了開來。
「難道……」海瑞心裡猛得一緊,這好端端的,如何是給自個送了這麼多吃喝來。
難道說……皇上已經下了旨。自個的大限已經到了嗎?
「呵呵。」海瑞緩緩的仰起了頭,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心裡頭。有些空蕩蕩的,是留著遺憾嗎?興許。
雖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兒,既然已是決意上疏,便斷沒了再後悔的道理。
可惜的是,大明萬里江山,萬萬姓,該是托於何種境地。
「海大人。」詔獄裡的番子,小心的將食盒提了進來。
「放下便是。」海瑞深吸一口氣,並不去看走進來地人。沒注意到,番子口裡的稱呼突然之間也變了。
「海大人。」番子略上前幾步,「蕭大人和馮公公來看你了。」
「蕭大人?」海瑞心裡一驚,猛得回過頭來。迎面看見一張熟悉地臉。
「海大人……」蕭墨軒心裡一堵,幾步走上前去。
「蕭大人,你竟是如何來了這裡。」海瑞似乎有些焦慮的問道。「您不該來吶。」
「海大人何出此言?」蕭墨軒連忙擺了擺手,「你我乃是久交,蕭某聽說海大人落難,若是棄之不管,亦非君子之理。」
若說起來,蕭墨軒的心裡頭,對海瑞倒還有幾分愧疚。雖說即使讓歷史按照原來的軌跡去展,海瑞遲早也會上這份疏,可畢竟那已經是嘉靖四十五年的事情了。而當日正是自個把海瑞從浙江送到了這京城裡頭來,才會讓這事整整提前了三年多。
若是這提前的三年多,果真會對海瑞和嘉靖帝帶來什麼壞的後果,蕭墨軒並非沒有良心的人,
不自責?
「蕭大人。」海瑞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看了看一邊的馮保和林雙虎幾個,卻又閉住了口。
林雙虎也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朝著另幾個番子掃了一眼,幾個人一起退了出去,守了門邊。
馮保也想要轉身離開,卻是被蕭墨軒叫住。
「馮兄弟是蕭某至交,海大人若有什麼叮囑,只說便是。」蕭墨軒朝海瑞點頭笑道。
「哦。」海瑞抿了下嘴唇,朝著蕭墨軒和馮保一拱手,又朝著蕭墨軒深深一彎腰。
「海瑞並非無知無覺之人。」海瑞有些沉重的說道,「蕭大人這回回京,若是海瑞料想不錯地話,定是與下有關。」
蕭墨軒和馮保互視一眼,都沒有開口說話,算是默認了。
「海瑞這回給蕭大人惹下麻煩,實於心不安。」海瑞用力的咬了下牙,「海瑞上疏前,有心未與蕭大人以及他人商議,怕的便是牽連上無辜。」
「若是能以海瑞一人,換得我大明乾坤朗朗。」海瑞略頓了一下,「海瑞死而無憾。」
「只是蕭大人卻不該來這裡見下。」海瑞忽然又有些焦慮起來,,「蕭大人年輕有為,位列封疆,日後主持台閣,當為我大明棟樑。若是因為海瑞牽連上,海瑞便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
「呵呵。」這回倒是馮保接過了話頭來,「海大人勿憂,蕭兄弟這回來,其實是奉了皇上地旨意。」
「還有這食盒,也是皇上吩咐讓去御膳房取來的,是咱家親自去取的。」馮保惟恐海瑞會再生出別地心思來,又追著說道,「海大人只管放心用便是。」
「皇上?」海瑞整個人如遭雷擊,竟是猛得呆住了。
「唉……」蕭墨軒微歎一口氣,移了移剛才林雙虎他們搬來的凳子,和馮保一起坐下。
「海大人。」蕭墨軒看著海瑞,開口問道,「蕭某可否問你,你如何會是想起去上那一道奏疏?」
「蕭大人曾主持戶部。」海瑞不答反問,「這天下的錢糧之數,蕭大人不會不清楚。」
「朝廷年年虧空,從嘉靖三十五年,到四十年間,短短五年間,竟是拖欠京城官俸祿達十一次之多。」海瑞的聲音有些低沉,「去年江南的大水,陝西的地震,也都是蕭大人所持。海某請問蕭大人,偌大一個大明朝,如何會是連賑災的錢糧都捉襟見肘?」
「嘉靖三十八年八月。」海瑞的喉嚨裡響了一下,「浙江上繳當年夏季收稅銀三十三萬兩,調一十三萬兩入內廷司鑰庫,以備修建京城朝天觀所需。」
「嘉靖三十年二月。」海瑞又繼續說道,「由戶部太倉又調上年節餘錢銀二十一萬兩入內廷司鑰庫,以備修建京城白雲觀所需。」
「嘉靖四十年。」海瑞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聖上聚天下方士於京城,赴京方士一應吃用,皆由朝廷供給。至十一月止,共耗白銀兩萬七千四兩。十一月又調太倉銀兩萬兩,以資皇極殿道場所需。」
「海大人……」先急起來的不是蕭墨軒,而是馮保,「海大人,適言而止,適言而止。」
「家國不分,以國為家,以天下錢糧為一人所用。」海瑞猛得抬起頭來,「蕭大人,馮公公,你們可知太倉已成一空虛之所,偌大一個大明朝,太倉的存銀已是只有區區十萬之數?年年虧空,靠朝大臣想著法子拼湊,只能解一時之危。一意玄修,開支無,治國與治人,皆須治得根本才是。」
被關詔獄裡的海瑞,尚且不知保安遭掠一事,所以他算得帳,仍是按照當日的數目。
正如海瑞所說,蕭墨軒當年曾經做過戶部侍郎,除了今年的,又如何會不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只是蕭墨軒略定了下神,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海大人。」蕭墨軒把目光轉向了海瑞,「海大人所說的,確是實情,可依下以為,亦非治本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