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卷 第十四章 莫傷仲永 文 / 諒言
叮……」十多天來,萬壽宮裡竟是第一次傳出了一聲聲。
守殿外的內侍們,紛紛好奇的側過臉來,朝著寢殿的方向看去。
蕭墨軒跪嘉靖帝面前,已是足足有了一刻鐘。鎦金蟠龍炭盆裡,微紅的火光輕輕舔拭著盆面,把炭盆也烤得微紅。
嘉靖帝手裡拿著一面銅鏡,直直的看著裡頭,像是入了神。
「萬歲爺……該是吃藥的時候了。」黃錦慢慢的走了過來,湊到嘉靖帝面前。
「有病才吃藥。」嘉靖帝陰沉著臉,丟下手裡的銅鏡,瞅了一眼黃錦,「你且是說朕有病?」
「這……老奴失言……」黃錦被皇上這般沖了一回,頓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只能是悻悻的先退到了一邊。
「蕭墨軒。」等黃錦退下,嘉靖帝才是抬起了頭,看著蕭墨軒。
「微臣。」蕭墨軒俯了下身子,算是答應著。
「朕且是問你。」嘉靖帝把身子靠一邊的枕几上,努力想提高聲音。
「那戶部浙江清吏司的海瑞,和你有何關係?」嘉靖帝直接切入主題。
「回皇上的話。」蕭墨軒壓抑住自個心裡的情緒,開口回道,「海瑞是微臣向吏部舉薦。」
「呵呵。」嘉靖帝乾笑幾聲,「倒是有古君子之風,敢作敢當。」
「回皇上的話。」蕭墨軒又繼續說道,「微臣舉薦海瑞,乃是為國選士,又豈有不敢擋當的道理。」
「為國選士,好一個為國選士吶。」嘉靖帝輕笑一聲。「個個心裡頭都裝著我大明朝,裝著朕,好得很吶。個個都是我大明朝的忠臣良將。」
「蕭墨軒,朕再問你。」不等蕭墨軒開口回答,嘉靖帝又問道,「你自認可是忠臣?」
「這……」蕭墨軒禁不住一陣語塞,是不是忠臣,這種事情哪有讓人自個來評價的道理。
若說是……好像有些不合適,若說不是……那不是傻子嘛。蕭墨軒第一次嘉靖帝面前滲出了冷汗。
再換一個角說,蕭墨軒自個也不知道。這「忠」字到底應該如何去寫。到底是對國家的忠誠,還是對朝廷地忠誠,或者只是對大明朱家的忠誠。
「微臣雖是不敢奢望能流芳千古,卻不想留下罪名。」蕭墨軒腦子裡轉了幾個彎,才小心翼翼的回道。
「你倒是把話頭拋回給了朕。」嘉靖帝訕笑一聲,「那朕再問你。」
「你去裕王府,是朕的意思。」嘉靖帝微微揚頭說道,「那你且說說,你到底是忠朕,還是忠裕王。」
「轟……」的一聲。蕭墨軒的腦袋裡頓時炸了開來,額頭上的冷汗。結成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緩緩向下流去。
「微臣……微臣……」蕭墨軒艱難的移動了下膝蓋。蕭墨軒從前覲見皇上,都是有賜座,只有這回卻是直直的跪了這半天。
「微臣忠地自然是皇上。」蕭墨軒的喉嚨嚥了一下,量讓自個的情緒平復些,「皇上讓微臣幫裕王辦事兒,微臣便忠著裕王。」
「裕王是皇上的親子,微臣忠裕王,裕王又忠皇上。」蕭墨軒微微垂下眼去,「那麼便就是微臣也忠皇上。」
「呵……」嘉靖帝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笑還是苦笑。
「好利的口齒。」嘉靖帝深吸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
「黃伴。」嘉靖帝朝著黃錦點了點頭,「去幫朕把海瑞的那份折子拿了過來。」
「哎。」黃錦應了一聲,轉過身去。將海瑞的那份奏疏收起,呈了過來。
「海瑞的這份奏疏,想是你也已經看過了?」嘉靖帝把奏疏拿手上。朝著蕭墨軒問道。
「微臣不敢隱瞞皇上。」蕭墨軒回道,「微臣確實已經看過了。」
「蕭卿。」嘉靖帝對蕭墨軒的稱呼,突然又改了回來,不再直呼其名,「你且是告訴朕……難道天下人……天下人竟都是這般看朕?」
嘉靖帝地表情,看上去竟是痛苦至極,像是撕心裂肺一般。
「皇上……」「萬歲爺……」
蕭墨軒和黃錦兩個,幾乎同時叫出聲來。
「朕一心想要效仿
帝,治一個太平盛世出來。」嘉靖帝的牙關緊緊咬不知道……朕居然生出了這許多過錯。」
「眼下朕倒是想要重頭再來,卻是老嘍……」嘉靖帝顫抖著嘴唇,又從枕幾上拾起剛才丟下地銅鏡。
悲憤,淒苦,即便是蕭墨軒,也是第一次從嘉靖帝的眼神裡看見了那一片無的滄桑。
「皇上……且還不遲。」雖然海瑞上疏的事兒已經生,可蕭墨軒的記憶裡頭,嘉靖帝一直活到了嘉靖四十五年。
蕭墨軒回京之後,並沒有見過太醫院的太醫們,一時間來得匆忙,也沒細問過郭璞或是馮保,所以對於嘉靖帝的病情如何,並不十分瞭解。
「眼下皇上緊要的,便是養好了身子。」蕭墨軒重重的磕了幾個頭,「只要聖體安康,臣等願鞠躬瘁,助皇上重現景之治。」
嘉靖帝和蕭墨軒似乎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興許是因為蕭墨軒和裕王年紀相仿地原因,面對蕭墨軒的時候,嘉靖帝似乎總是禁不住露出一絲長者之風。
為長者,對於自己看的晚輩,總是有那麼幾分溺愛,甚至是放縱。
「去詔獄。」嘉靖帝忽然抬起手來,朝著蕭墨軒輕輕揮了幾下。頓時把蕭墨軒和黃錦,馮保都嚇了一跳。
「今個是臘月二十八?」嘉靖似乎對眾人的反應渾然未覺。
「回皇上地話,今個是臘月二十八。」黃錦低著聲音回道。
「唔……」嘉靖帝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再過兩天,便就是四十二年嘍。」
「帶上些酒菜,去詔獄看看海瑞。」嘉靖帝把臉轉向蕭墨軒,「讓馮保幫著去御膳房幫著料理下。」
原來不是去蹲監獄……三個人聽到這裡,心裡頭才是鬆了一口氣。
「皇上……海瑞他……」蕭墨軒的喉嚨裡,又咕咚的響了一下。
「去。」嘉靖帝又揮了揮袖子,微微閉上了眼。
「蕭大人,去。」黃錦嗚咽著走到了蕭墨軒地身邊,「別負了皇上的一片好意。」
「臣……遵旨……」蕭墨軒緊緊的咬了咬嘴唇,眼角掛著淚花,緩緩朝著門邊退了出去。馮保默然了片刻,也跟著走了出去。
只等蕭墨軒和馮保剛走出了門,嘉靖帝忽得身形一晃,黃錦一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萬歲爺,傳太醫。」黃錦擔心的問道。
「只是有些乏了。」嘉靖帝閉著眼睛,搖了搖頭,「且是扶朕去床上躺上一會兒,便是好了。再把藥拿去熱一回,拿給給朕服了。」
「哎。」黃錦輕輕應了一聲,一邊扶著嘉靖帝朝著龍床走去,一邊朝著一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神。小太監立刻會意,捧著藥碗便轉了出去。
「萬歲爺要見蕭墨軒,又何苦要坐起身來。」黃錦的話裡可,似乎有些埋怨,「萬歲爺的龍體可萬萬再傷損不得。」
「此子乃性情人。」嘉靖帝躺下之後,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只有這性情人,倒才是真能夠以誠相待。」
「怕只怕。」嘉靖帝又歎一聲,「日後官場裡頭又被磨去了稜角,再留下一篇《傷仲永》。」
「故而皇上才想著要他去和海瑞多接洽上幾回?」黃錦呵呵一笑,「也好除去他身上沾上的惰氣。」
「你整日說著自個笨,可心裡頭的道道卻是明白得緊。」嘉靖帝朝著黃錦揚了下嘴角,「只可惜你是個宦官,倒是可惜了。」
「萬歲爺切莫再說這樣的話。」黃錦走到窗前察看了一回。
「黃伴。」嘉靖帝又小聲的喚了一下,黃錦立刻應聲湊到了面前。
「等過了這個年,朕想傳位於裕王。」嘉靖帝緩緩著眼皮說道,「朕也便好尋個清淨所玄修。」
「萬歲爺……」黃錦頓時不禁大驚失色,「萬歲爺難道想丟下大明的江山和萬萬子民不顧?」
「唔……」嘉靖帝沒有回答黃錦的話,只是慢慢的合上了眼,仰頭靠了枕頭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