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卷 第十八章 五大罪 文 / 諒言
大明嘉靖四十年,月初十。
打從早上開始,京城的上空就烏濛濛的陰霾一片,壓得人心裡慌亂亂的。
京師內城門,寅時末就打了開來,大大小小的官員紛紛魚貫而入。只是一群群人間,似乎沒了往日的熱乎,只是三五聚成一團,一邊走著,一邊互相交頭接耳著。
內閣輔嚴嵩和次輔徐階,已經公開對立,京城裡的朝臣們的關係,也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忽然,一匹快馬從朝陽門疾馳而入。兩邊的朝臣們紛紛讓開道來,目光一起向著馬上的騎士身上落去。
這是一名驛站的驛卒,他的背上,斜背著一支竹筒,筒口上印著火漆,紅通通的。
南京都察院御史林潤,上疏參奏原總理鹽政左副都御史,現刑部侍郎卿,這個消息立刻從通政使司傳了出來。
淵閣,內閣所地。
「含章啊,有什麼事兒不能去值房說,非得把我叫到內閣裡頭來?」嚴嵩一個小太監的攙扶下,邁進淵閣去。
「哦,閣老。」羅龍見嚴嵩進來,連忙接了過來,讓小太監去到了一邊。
「閣老,南京有御史上疏參奏景卿了。」羅龍扶著嚴嵩,椅子上坐下,「奏折經過通政使司的時候,咱們的人偷偷抄了一份下來,閣老現可要看?」
「該來的,總歸會來,躲也躲不了。」嚴嵩看著羅龍袖間露出來的紙頭,微微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他們真的會衝著景卿去。」
「奏折裡列出了五大罪,不單指向景卿,又說閣老和小閣老用人不查。」羅龍小聲說道,「這個林潤,想是也下了功夫,竟然把兩淮和江浙的鹽場都摸了個透,只問為何近年來產鹽增了一成,賦稅卻少了五成。」
「這是為啥?」嚴嵩略抬起濁眼,直直的看著羅龍。
「這……」羅龍頓時有些語塞。
「景卿他到底拿沒拿這裡的銀子?」嚴嵩從羅龍身上移開眼來。
「這……下官確實不知。」羅龍嚥了下口水。
「你和東樓,他那也有股份?」嚴嵩略抬回頭來。
「下官豈敢。」羅龍心裡一驚,連忙嚴嵩面前跪下。
「說著話,怎麼就跪下了。」嚴嵩微微搖了搖頭,「這些殺頭的銀子,竟也敢拿。」
羅龍一句不回,只是直直的跪著,那一張抄下來的奏折,依舊從袖裡露出半截。
「唉……」嚴嵩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拿去給東樓看看,讓他拿個主意。」
「是。」羅龍這才站起身來,略一拱手,退了出去。
望著羅龍離去的身影,嚴嵩的眼神略有些木然,又有些孤獨。
嚴府,側書房。
「他們終於下手了。」嚴世蕃把手裡的紙重重的按了案桌上,憤憤的哼了一聲,「來的倒也算快。」
「小閣老,眼下卻如何是好?」羅龍顯得有些慌亂,「若是沒這份奏折,頂多找幾個替罪的,也就過去了。眼下生了這事,若是皇上親自過問起景卿來,該如何是好?」
「哼。」嚴世蕃拿著那張紙,仔細看了半晌,嘴角卻漸漸露出絲笑來,「我看這份折子,其實也不甚完美。」
「小閣老此話怎講?」羅龍頓時像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向著嚴世蕃身邊靠了靠。
「景卿從鹽運司卸任的時候,早就向皇上敘過職,他調去刑部,也是皇上准的票擬。」嚴世蕃順手一丟,將紙丟到了一邊。
「現這林潤口口聲聲說我父子任用貪官,卻不也是說皇上沒開眼,任我父子擺佈?」嚴世蕃哈哈一笑。
「皇上……皇上可會這樣想?」羅龍一時不置可否。
「皇上不這樣想,我們可讓他這麼想。」嚴世蕃招手讓羅龍坐下。
「太倉和各省、府的倉,都歸著戶部管。」嚴世蕃等羅龍坐下後,繼續說道,「眼下戶部尚書卻又是誰?」
「自然是徐階。」羅龍愣愣的看了看嚴世蕃,興許是覺得這個問題太侮辱智商。
「嗯。」嚴世蕃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他林潤這份奏折寫的倒是十分厲害,只是偏偏多說了兩句話。」
「哪兩句話?」羅龍將那張被嚴世蕃扔到一角的紙扯了回來,仔細的看著。
「經年之數,皆乃從戶部所得,具可明察。此是其一。」嚴世蕃指著那張紙
龍說,「嚴嵩,嚴世蕃亂政之禍,可召裕王詢之。▋二。」
「這兩句話,哪裡便是多了?」羅龍略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若是皇上真按他說的這兩條去做,豈不危矣!」
「我料皇上絕不會這般做。」嚴世蕃緩緩搖了搖頭。
「小閣老這般有把握?」羅龍狐疑的看著嚴世蕃。
「林潤說這般的話,其實卻是犯了大忌。」嚴世蕃冷冷一笑,「他一個南京的御史,如何對北京的事兒知道的如此清楚?」
「興許是受了徐階他們指使罷,這些事兒,也是徐階他們告訴他的。」羅龍略想一下。
「那他們便是結黨。」嚴世蕃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幾分,「我大明又有祖制,封王無論京城與否,未經聖意,都不得干政。平日裡裕王揀著邊走,誰也不好說。眼下這林潤卻把裕王推到了前頭,又意圖何為?眾目睽睽之下,看他們又如何分辯?」
「小閣老這兩句話倒是說到了正點上。」羅龍的臉色,頓時由陰轉晴,「結黨者,皆欲亂政。我大明朝,只有一片天,那便是皇上。他們想亂政,便就是想亂皇上的政。」
「不錯,正是如此。」嚴世蕃推開桌上的書,「我來說,你來寫。且先以我爹爹的名義寫兩封奏折,一份辭呈,一份密報,你回去後,便立刻讓閣老遞上去。」
「辭呈?」羅龍剛平緩下來的臉色,頓時又繃了起來。
「辭呈也不過只是張紙而已,批不批,都還皇上手裡拿捏著呢。」嚴世蕃微笑著擺手道,「只是讓皇上看了,知道誰才是忠心辦事兒的人罷了。」
「哎。」羅龍這才放下心裡,攤開了紙筆。
裕王府,書房。
陳以勤剛給裕王講解了一番《論語》,蕭墨軒雖然已升了右允,可裕王聽課時候仍都拉著他陪著。
這邊陳以勤剛離開,那邊李芳便走了進來,把林潤上疏的事兒說了一遍。
「這林潤上疏一事,子謙事先可知曉?」裕王立刻放下手裡的茶杯,對蕭墨軒問道。
「下並不知曉。」蕭墨軒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便是林潤此人,下也從未聽說過。」
「那可是徐閣老那邊吩咐下去的?」裕王又問。
「下適才已經派人去問過徐閣老了,也說並未安排過。」蕭墨軒又搖了搖頭。
「看來嚴黨的所為,確實也是為天下所憤了。」裕王一提到嚴黨,便不禁狠狠的咬了咬牙。
「若是父皇准了林潤的折子,派人徹查,興許真能順籐摸瓜,一舉消滅嚴黨也未可知。」裕王有些憧憬的對窗外望著。
「下倒不這麼想。」蕭墨軒略皺一下眉,開口回道。
「哦,子謙又什麼高論?」裕王見蕭墨軒並不樂觀,倒有幾分詫異,「不如說來聽聽?」
「眼下太倉虧空,皇上還得靠著他們那幫人想法子補上,起碼卿回京之前,皇上絕不會動他們。」蕭墨軒低著頭,若有所思。
「哦。」裕王對這個回答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可轉念一想,又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只怕林御史要遭難。」蕭墨軒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林御史此舉也是為國所謀,父皇斷不會如此糊塗。」裕王搖頭笑道。
「正因為皇上不糊塗,所以林御史才要遭難。」蕭墨軒輕輕咬了咬嘴唇。
「子謙此話怎講?」幾個糊塗一繞,倒把裕王繞糊塗了。
「鹽政貪墨的事兒,近年來如此明顯,皇上不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蕭墨軒緩緩的搖著腦袋,眉頭微擰,「眼下皇上又要靠著他們去弄銀子。可出了眼下這事,又不能不問,若是不問,眼下這局勢,嚴黨那裡怕也是不肯甘休。」
「那便拿忠臣開刀?」裕王被蕭墨軒的話嚇了一跳,「以什麼罪名?」
「罪名還不都捏皇上手心裡嘛。」蕭墨軒訕笑一聲,「若是王爺,怕也只能是這麼做。」
「那倒是要委屈林潤了。」見提到了皇上,裕王頓時有些沉默。
「不,斷斷不能?」蕭墨軒連忙又否。
「這又是為何?」裕王心裡又生幾分詫異。
「朝的官員,大多都是牆頭草,若是見嚴黨又盛,只怕剛倒過來的一些又要倒了回去。」蕭墨軒說道,「那樣,倒嚴的難處又會多上幾分。」
「救不得,又縱不得,這卻是難了。」裕王口唸唸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