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十九章 疑心漸起 文 / 諒言
「都說天下錢糧，半出東南。」胡宗憲略顯清瘦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異色，轉過臉來對著坐一邊的譚綸說道；「譚大人自嘉靖二十七年始，便是台州的知府，浙江的事情應該比我清楚。」
「不錯。」譚綸欠了欠身，接過話來，「只說台州那地方上，有民十七萬，耕田三十萬零四千畝，每年所產的稻穀，再繳了三分的賦稅，後攤到每人的頭上，每天也只有十一兩，還得每日勞作不息。若是遇見水災，倭患，就連這十一兩也沒。」
十一兩，每年的口糧也只有二五十斤，即使按照京城的糧價核算，也只折合現銀十錢左右。這便是浙江一個普通姓一年的消耗。蕭墨軒的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的疼。
「下只是一個區區的賑災副使，胡大人和下說這些，想是也無用。」蕭墨軒的聲音低緩而沉重。
「近年來，浙江年年倭寇橫行卻賦稅不減，難道蕭大人就不想知道地方上是如何應付的？」胡宗憲手裡拿著案卷，卻不急著丟下。
「胡部堂的意思是？」蕭墨軒略抬了下頭，卻又覺得有的事兒，自己還是先不要點破的好。
「蕭大人身為賑災副使，有的事兒，不會不知道。」胡宗憲微微一笑，把案卷放回書架上。
走出浙直總督行轅，蕭墨軒心裡頗有些忐忑。
胡宗憲把所有的事情全攬到了他自己身上，卻讓蕭墨軒感覺愈加的為難起來。
裕王爺他們派自己來浙江的目的，自己當然是知道的，可是當真相這麼輕易暴露自己面前的時候，自己反而猶豫了起來。
私調倉糧，自然是錯。可是若是不這麼做，後的擔子卻又要姓們來挑，後苦的還是姓。錯，是錯，可是卻錯的理直氣壯，錯的有良知。有的時候，對和錯的界限，是這麼的模糊。
「少爺，現可回官驛？」蕭四小聲的問道。
「不，去巡撫衙門。」蕭墨軒定了定神，決定把這事情弄的明白些，若真的是像胡宗憲所說的那樣，自己也好有個準備。
杭州，巡撫衙門。
「羅大人，我看那胡宗憲八成是想反水，背後給閣老和我們來個釜底抽薪。那個蕭墨軒已經被他請到行轅裡頭去了。」浙江布政使何茂才憤憤的把茶杯砸了紅木案桌上。
「何大人，切莫焦慮。眼下事情不明，胡宗憲他請蕭墨軒過去，也未必就是想對我們不利。」羅龍皺了下眉頭，抬手止住何茂才。
「我們一個巡撫，一個布政使，都被他丟一邊。」何茂才卻並不想停住口，「只剩一個譚綸那邊，誰都知道那譚綸和裕王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何大人說的有道理，若是胡宗憲反手一擊，只怕我和何大人都脫不了干係，就連閣老那都會受到牽連。」鄭必昌也不無憂慮的說道。
「我和胡宗憲交往也有數年，若論起來，我還欠他一份人情，當年若不是他舉薦，我也不能閣老身邊。」羅龍沉思了半晌，開口說道，「仔細想起來，他也並非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哎呀，羅大人。」何茂才狠狠捶了幾下大腿，「當年那是因為嚴閣老勢大，現朝野皆知，裕王便是儲君。嚴閣老又受徐階制肘，裕王卻日益勢長。眼見著閣老又年事漸高。難保著有人不想著要改換門庭了。」
「不錯。」鄭必昌也跟著說道；「我大明朝數十年來，賑災從來只有一個賑災使，為何這次多出一個副使來。只要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裕王爺派來盯著的，就是想找點事情好去尋嚴閣老的麻煩。他胡宗憲剛回了杭州，也不和我們商量便悄悄和姓蕭的見面，又怎能不叫人生疑。」
「那……只等那蕭墨軒從胡宗憲那回去以後，你們便去官驛走一趟，再去見見那蕭墨軒。」羅龍對鄭、何二人說道。
「去見蕭墨軒，和他說什麼？」鄭必昌愣了一下。
「不是讓你們去說什麼，是讓你們去聽他說什麼。」羅龍搖了搖頭。
「也好，若胡宗憲真反了水，我們橫豎躲不過去，大不了是個死。」何茂才點頭應允。
「欽差使，蕭大人到。」三人還商量著要去蕭墨軒那探口風，卻猛然聽見衙門口一聲通報。
「說曹操，曹操就到，倒也省得我們再跑一趟了。」鄭必昌苦笑著搖了搖頭，這麼一個毛頭小子，這幾天愣是把自己折磨的不輕。
「原來各位大人都，倒也省得下再跑了。」蕭墨軒見鄭必昌和何茂才都，上前笑道。
「蕭大人近日辛苦了，怎麼不官驛多休憩一會，若有什麼事兒，叫人來招呼一聲便是。」鄭必昌和何茂才起身相迎，羅龍也站了下身，算是招呼過了。
「呵呵，羅大人身上擔負的責比下重，卻也不辭勞苦，下一個副使又怎好偷閒。」蕭墨軒這話其實只是隨口說的，可三人聽來，裡面卻似另有一番玄機。
「鄭大人，何大人，有的事情適才胡部堂已經向下透露過幾分。」蕭墨軒坐下以後，向鄭、何二人拱了拱手。
鄭必昌和何茂才聞言頓時一驚，不禁有些面面相覷。
「蕭大人，眼下已經到了晚膳的時辰，不如先用了飯再談公事可好？」鄭必昌連忙起身說話，一隻左手放背後，略有些顫抖。
「客氣，晚膳還是等下回了官驛再用好了。」蕭墨軒已經約了鄢盛衍，那貨今天領了糧，明天便要回淳安去了。
「那蕭大人現這時候來，可是有什麼要事？」鄭必昌小心翼翼的問。
「也沒什麼事兒，只是想問各位大人借去年官倉存糧的帳冊看看，回到京城以後，也好向皇上回話。」蕭墨軒適才見胡宗憲的時候，聽胡宗憲說了以糧抵稅的法子是他提的，便以為鄭必昌和何茂才他們都知道，也不避諱。
帳冊？好傢伙。羅，鄭，何三人頓時心裡一沉。
「帳冊……都我那布政使司裡頭，只是現管帳冊的人正給各府縣分賑災糧。」何茂才連忙找借口搪塞。
「哦，那便等何大人那裡有了閒暇再看便是。」蕭墨軒想浙江怕是還要再停留段日子，倒也不甚急。
等蕭墨軒前腳剛走出巡撫衙門，何茂才便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等不及了，鄭撫台，你趕快拿了巡撫衙門的勘合，用八里加急給嚴閣老送封信去，胡宗憲果然反水了。」
「那蕭墨軒不過是要看一看帳冊，帳冊上邊並沒有什麼漏洞。」羅龍倒有幾分遲疑起來。
「羅大人，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蕭墨軒平白無故怎麼會想起來要查帳冊。浙江這地方來過的賑災欽差又不止一個，我衙門裡任了二十年的職，還從來沒見過誰對官冊這麼感興趣的。」何茂才背著手，走了幾個來回，「那蕭墨軒來浙江就是來找茬的，他要看帳冊我倒也不奇怪，我奇怪的只是為什麼他剛從胡宗憲那裡出來，就馬上來我們這要帳冊。」
「羅大人，此事可馬虎不得啊。」鄭必昌也焦慮的跟著說道。若是真出了事，他這巡撫自然是當其衝。
「那便依你們說的便是。」羅龍終於點了點頭，雖然仍有幾分猶豫，可是不想冒險，「只是這信該怎麼寫？」
「這……」鄭必昌和何茂才也猶豫起來，現說說只是嘴皮子上的事情，若是真把信到了京城，那可就不是說著玩了。
「這樣可好。」羅龍拿起一支筆手上，「我只說出事兒來，具體的讓閣老和小閣老自個去定奪。」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鄭、何兩人連連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