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九章 人真是猴子變來的 文 / 張金良
當年的燒鍋酒坊後來的三隊的馬棚,又變成了王炳中鐵桶一般的大宅院,那真是一個一轉眼的工夫兒,而且,林滿倉往那邊匆匆忙忙地走了之後,緊接著就又續上了一個和滿倉差不了幾分毫的二狗,滿倉家也真是後繼有人!而且,在二狗那份引以為豪的自足神態裡,還頗有幾分感恩戴德的意思,豈不知道王炳中就是坐上個屁股後邊冒煙的,他還嫌蹲得蛋痛!
趙老拐想,林滿倉家的那些個人,連建設社會主義的基本隊伍甚至都算不上,尤其是那個二狗,蠢笨得簡直就是一個會說話的牲口!
那年二狗在白口鎮的水泥廠做活,因為家裡的房子漏了雨,就急於回家,廠長因為不願意放走他那樣實誠做活的人,說白給你一包水泥能不能當天走當天回?二狗高高興興地應承了。他從廠子裡扛了一包水泥就往家走,心想水泥都沒有掏錢買,再花錢坐上車?那不合算。一肩膀就把那百十斤的水泥扛到了窯頭村,到了窯頭村就有些累,拉人載貨的三馬車(三馬車:三個輪子的小機動車)遍地是,他又想既然扛到了窯頭村,再花上幾毛錢那才真不合算,咬了咬牙就一鼓作氣扛回了大坡地村。
房子糊好了後二狗的媳婦還到處諞,說俺二狗真能幹,一分錢沒有花就糊好了房。二狗也喜氣洋洋,其實他也就不想一想,要用那些力氣做上些別的活,掙回來的那些錢,倒背著胳膊兒光看,一間屋子的房頂別人也就給上好了!——世界上也還就短缺不了那樣的人,林滿倉死了,王炳中還沒有死,要不再跳出來一個二狗子,那王炳中他能活?
還有那個王炳中,活生生地叫折騰了那些個年,按說也早就該渾身僵硬手腳冰涼了,咋就一個鯉魚打挺忽然翻騰了起來?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他究竟幹了些什麼?
趙老拐想著,就從馬鞍地一直走上了龜脊樑,站在高處回頭張望時,他首先想到的是,人真是猴子變來的,那就一點不假。
馬鞍地裡那個「神龜探水」的墳骨堆還在亂草之中湮沒著,六七棵半大不小的柏樹高擎著一株株的蒼翠,從馬鞍地到龜脊樑的正中間的那條線上,除了刨不動的青石板,隔上幾塊地就有一個新挖的墳,和二狗子一樣死摳死套的那些人,都把遙想著的那些希望寄托給了先人的遺骨。
當他終於打聽到三百台上豎起來的那個大四方架子有王會來的股份後,他給正在刨坑也準備挪墳的白鎖柱說:「鎖柱!記不記得看神龜探水的那個老劉?」鎖柱說記得。老拐又問那「未初一刻」和那個光膀子推小車子的人記不記得?鎖柱說咋不記得,就在北邊的漸水坑邊,還就在那個時刻,有個人光著膀子推著個小車,那是人家姓王的福分。咋?那人死了?老拐說,沒有,那時候俺就沒有恁狠的心,俺沒有下恁重的手,就打了他倆耳光。
趙老拐說的是王炳中當年挪墳時風水先生老劉的那檔子事,白鎖柱似乎一下子沒有完全明白,老拐指著他正在刨那個的墳坑,說了句「你這個穴地沒點准」扭頭就走,白鎖住一把拽住就急急忙忙地問,你給說說那正穴該在哪裡?老拐一邊走一邊說:「給你說准你也打不了恁深,你就沒有那個腰勁!」白鎖住更是抓住不放,老拐指著三百台的方向說:「看清了沒有?那才是真正的好穴地,往下挖上個二百米,真金白銀嘩嘩地就往恁家流!——鬆手,你到了下輩子也弄不清啥叫『神龜探水』、『獨佔鰲頭』!」
趙老拐去信用社辦了些事後就直接回去了,不想,剛進門就一頭栽到門檻內不省人事了。
全家人登時亂成了一團糟,老拐醒來後還一直緊咬牙關不說話,雙眼一直直勾勾地看著房頂,他的三個孫子玉富最先到,玉富進門後就爬到床上去,一直拉著老拐的手,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玉輝剛進大門就喊:「娘!——娘!俺爺爺咋了?死了?」
白小連啪地打過去一巴掌,玉輝以為自己說了不好聽的話,就馬上改口:「那——老了?」
張紅梅氣哼哼地往屋門口一站,玉輝就又說:「奶奶,甭生氣,爺爺也是個差不多的歲數兒了,老了也是個喜喪兒……」
紅梅皺著眉頭掄起手又要打,玉輝一忽閃就風風火火地進了屋門,摘下那個蛤蟆鏡爬到床邊後,說:「爺爺?——不吭,這倆大眼忽靈靈,還早呢,誰知道三卷毛兒瞎詐唬個啥!淨白耽誤工夫兒,這俺還得走!」
玉輝說著說著就走出了門,張紅梅「哎——」了一聲他也沒有聽到,紅梅就翻著眼歪著白小連看,小連一咬牙,脫下一隻鞋就向玉輝砸了去:「你就是個老鼠?竄恁快做啥?!」
趙老拐忽然長長地哼叫了一聲,把頭扭向了牆那邊,白小連就又是一迭聲地喊:「他爺爺!他爺爺!緩過來了!緩過來了!」正喊著,玉成就來了,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喊叫了兩聲,老拐還是不吭,玉成就自言自語地說:「這事兒,麻煩!俺也剛有個眉目想整一個,這三百台的下邊一直通到白坡嶺,都是幾十米厚的鐵層!這,這,這,弄不好就給耽誤了。」
趙老拐突然大叫了一聲「說啥——」就忽地坐了起來,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或許是趙老拐本來就沒有什麼病,或許是玉成說的那個幾十米厚的大鐵層刺激了他的哪根神經。老拐坐起來後吸溜吸溜喝了整整一暖瓶水,出了一身的透汗後,就喊白小連快去給他買兩個豬蹄子啃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