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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十八章 咱孫子 那手段 文 / 張金良

    也沒有過了幾天時間,窯頭村姓呂的人家就差媒人把小帖兒從小玉家給要了回去,媒人拿了小帖兒連坐也沒坐,小玉追問得緊,出了大門後媒人說:「人家,想過個安安穩穩的生活。」

    姓呂的那戶人家和四麻子是不是老親別人不知道,但四麻子很快就給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忽然有一天,三四個「長毛兒、蛤蟆鏡」到了姓呂的家,手裡掂著一包糖說是給賀喜。幾個人咯崩崩地把那包糖嚼完後,有個人掏出把刀子就在自己的小腿肚子上劃拉一下,然後這指著汩汩流血的腿說,想娶那個閨女?行!恁誰也來一下兒?

    白鴿知道了後,火燒火燎地找到了新時代百貨店,玉成剛好在,她抄起櫃檯上的算盤就向玉成猛一掄。玉成當時正蹲在下面不知在幹什麼,他急急地往起一站,正要發作,看清是白鴿後,就拍著手笑嘻嘻地看一眼還在亂蹦亂跳的算盤珠子說:「呦——嘿!俺當是誰,花木蘭!穆桂英!楊排風!——都不是,武則天!你還真會做活!俺正想換個新算盤,這你就跑過來給扔了!」白鴿更生氣,順手夾住半卷子布就往外走,玉成扶著門框探著頭喊:「慢點兒,著啥慌!還正想送給你呢!」

    趙老拐聽說了以後給張紅梅歡天喜地地說:「看看看!咱孫子,那手段,以後必成大器!必成大器!」

    張紅梅被趙老拐不多見的狂喜忽然嚇了一跳,自此以後,她也日漸一日地不安甚至有些惶恐,她感到,除了她之外,趙家的所有人幾乎都在變,尤其是孫子趙玉成,她總感覺有些土匪楊老歪的味道。

    大坡地的一切也似乎都在悄悄地改變著,大北溝向西去的路加寬了也重修了,溝子裡那些成材的樹木一天天地變少了;往縣城裡的路鋪上柏油了,路也改線了,從裹腳垴下掏了個洞洞,過往的車輛也不再直接爬白坡嶺了;去黑山溝的路也修通了,來來往往喧囂的車馬捲起一層又一層的白粉,連路邊的莊稼也蒙上了厚厚的一層……

    自去年西坡上野楓遍山火的時候,老拐就有了承包黑山溝東礦的真正打算,過了年之後,經了杏花繽紛落,經了桃花紅勝火,直到遍野的楊青柳翠,趙老拐幾乎每天都要到黑山溝去一趟。他懷裡揣了個馬蹄表,看東礦的大架子上那個吊上來的大鐵桶每次每次提上來的準確時間。一條條錫紙包著的帶把香煙,也記不清到底扔出去有多少,算來算去,那個年承包金四十萬的數目,好多次都令他招架不住,四十萬!——那是一座像模像樣的大樓的價錢!

    後來趙老拐就感到那條拐腿隱隱地痛,終於有一天他躺下了,這一躺就是兩個多月。

    終於有一天他爬起來後,站在村東的石拱橋上向東一看,三百台那邊豎起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鐵架,那是個啥?像個炮樓子四面卻沒有牆。老拐揉了揉眼,抬頭看一看藍瑩瑩的天,低頭望一望忽湧湧的麥苗,全身頓覺清爽了許多。剛才的一閃念,他真的有些暈,他以為日本人又在三百台上修炮樓了!他忽然感到自己真有些老了,心裡也就只想了一下那個「老」字,一種強烈的恐懼就遍身襲來,他打尿顫一般地抖索了幾下後,心裡想,老啥!俺比王炳中還小了那麼**歲,那個賊老頭兒毛兒都白了,過年的時候兒還敲戰鼓呢!心裡想著,就自大北溝往後谷場那邊走來。

    趙老拐家在村東,近兩年他經常往黑山溝那一帶跑,很少到村西那邊去。剛從大北溝爬上後谷場,他簡直嚇了一跳。

    大皂莢樹倒還是蓊蓊鬱郁的濃蔭一片,燒鍋酒坊那個所在之處的三隊馬棚卻什麼也沒有了,原址上被切割成了兩塊,後邊一個七裹五的大院子(七裹五:正房及相對的房屋均七間,兩邊廂房各五間),鋼筋水泥築就的藍瑩瑩的高牆氣勢奪人,房子前邊餘下的空地,差不多比那個院落還要大一些,一畝多地的樣子,一人多高的紅磚圍牆,中間向北一個大門,除了留有一條走人過車的碎石路以外,四周全是綠茵茵的地,二茬菠菜剛長出來第三片葉,早種的豆角已爬上了桿,洋蔥、大蒜、黃瓜、茄子都是一片厚厚重重的綠了。皂莢樹下水泥打了一片平平整整的場,彎彎曲曲的水泥小路,和大北溝裡的大馬路相通相連。

    趙老拐推開中間的那個花格子鐵門進去,林大頭的兒子二狗正在刨一片濕洇洇的地。二狗已三十多歲了,偏瘦的中等個子,一張笑嘻嘻的臉,彷彿總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真是活脫脫一個他爺爺的孫子。

    趙老拐心裡忽然湧出一股無可名狀的激動,他指了指那一大片地,又指著二狗子說:「你——你——滿倉?咋?——幹啥?俺這是?——嗯?」院子裡的東南角也打了一口井,潛水泵抽上來的水嘩嘩地流著,清凌凌的水歡快地滋潤著那一株又一株的青翠。

    二狗子一臉憨笑地站起來,看著老拐說:「二爺爺糊塗了?才剛剛兒你叫誰?俺爺爺前年就走了。你,——歇會兒?」

    老拐給二狗坐了大半晌才知道,三隊馬棚早賣給王炳中了,這些房子和地,去年春天就整好了,王炳中家的地二狗全種著,院裡的那片地,因為有了那個井,能澆,種出來的菜快一年四季都有了,王炳中一個人吃不了幾根,還時不時地去縣城跟兒子往上一陣子,丑妮也不常來,種出來的那些菜,除了自己吃,哪年也還能賣他個千二八百元。

    二狗說著說著,一腔的喜悅和自足就播撒開來,他順手把一捆綠油油的韭菜遞給老拐說:「給,你聞聞,上的是雞糞,澆的是井水兒,味道兒不一樣吧?」老拐認認真真地端詳了一陣子二狗,點著兩個指頭說:「不信你扒開恁家祖墳仔細看看,恁老爺爺的大棺材頭就沒有擺正,滿倉的,——也安偏了。」

    趙老拐說完就往外走,剛走出那個鐵柵門,一輛兩頭尖的小汽車就靜靜地在大皂莢樹下停下了,車門一開,王炳中從車裡鑽了出來,看見一臉驚懼的老拐,王炳中摁一摁車子的前邊,一暄一暄忽悠悠地跳,再摁一摁車子的後邊,還是一暄一暄忽悠悠地跳。等那輛車子不跳了,他伸個懶腰回過頭給老拐說:「這東西兒真是好!真好!俺小子的!坐了那些個車,都不得勁,都蹲蹲得蛋痛!」

    趙老拐一直撅著嘴沒有吭聲,走出後谷場時,他回頭衝著王炳中喊:「哎!——哎!——給你說,上墳的時候兒你也看看,恁家的那個大棺材頭兒也放偏了,你想想,恁家老頭兒一直到死,頭跟脊樑都是直撅撅的一條線,看你!坐了一回小汽車兒,沒把蛋給蹲扁,倒把脊樑給蹲彎了,再直不起來,不信?你試試!」王炳中還想說,老拐早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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